07
京郊别院僻静得很。
庆宁带了几个侍女,双手叉腰就把我拎回行宫里,“都别跟着!”
她往榻上一坐,命令我给她倒水,“你不是说有危险吗?危险呢?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危险!”
我盯着她把水喝下,缓缓把太后的阴谋和盘托出,“太后让我把你骗到京郊别院,就是为了给你下迷药,让你和她看中的人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候你就会变成她的傀儡,变成一个随时会被夫君打死的玩具。”
庆宁听了并不害怕,她扬扬手里的杯子,“我赌你不会下药。”
“毕竟这是你阿姐的身体,你不会忍心伤害你阿姐。”
“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她特地补充了一句。
我笑了,“你错了。”
“秦某不是君子,我的确下药了。”
“因为阿姐已经死了,你不是她。”
穿越女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一个手抖,就把杯子摔碎在了地上。
杯碎,听到信号的户部侍郎就冲了进来。
“秦和,还是你会办事。”户部侍郎扼住了庆宁的脖子,试图把她压在身下。
“你,你疯了!!!”
“秦和!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穿越女咬着牙尖叫道。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看着。
或许她该再一次体验窒息的痛苦,才能真真切切地明白这里危机四伏。
穿越女的脸越憋越红,她忍着药效,努力不让自己睡去。
“秦和!本长公主命令你!杀了他!”
“长公主命令你——”庆宁终于喊出了这一句。
她既然享用了长公主的身份,势必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我举起了木棍,砸在了户部侍郎的头上。
08
户部侍郎这个草包没挨住一下,就昏死过去。
我帮瑟瑟发抖的穿越女整理好衣裙,“我的确给你下了药,但分量不多,足以让你还清醒。”
“阿姐已死,我想要结盟的,从来都是你。”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已经在这里了,你回不去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击碎她的幻想。
“你既用了长公主的身份,就该知道,这个位置是我母妃以命相换的。”
“你也该知道,太后一党日渐崛起,你只有和我联手,才能有一线生机。”
庆宁擦干了泪水,咬着牙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外头候着的几个侍卫听到了异动,一进门发现户部侍郎已经昏死在地上。
“大胆奴才!你竟然敢伙同长公主暗算户部侍郎!”
“你是要叛吗!”
我抬起木棍,大声地,一字一句道,“老子今天就是叛了!你们又能拿我如何!”
狗贼!哪里逃!
小小几个侍卫,自是不再话下。
“你赶紧的,走了!”庆宁把昏死的户部侍郎上了马车。
我扔下木棍,疑惑道,“你要去哪儿?”
庆宁白了我一眼,“自然是去做我最擅长的事啊。”
09
皇上还在上朝。
满朝文武只看着当朝长公主把生死不明的户部侍郎拖进了大殿,不管不顾地大哭了起来。
“请皇兄给我做主啊!这户部侍郎约臣女去了京郊别院,竟然想非礼臣女啊!”
“皇上,这究竟是谁指使他这么大胆!您要给臣女做主啊——”
庆宁哭得伤心欲绝,甚至还要把衣裙拉下来给皇上看一看伤口。
就庆宁这戏精,差点就没把皇上亲自哄下来给她盖上件龙袍了。
就这一出,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有党争的嫌疑,可偏偏是疯的没边的公主,谁也不会怀疑。
庆宁这几嗓子把户部侍郎给喊醒了。
他一睁眼,旁边是鬼哭狼嚎说要处死他的长公主,身边是百官,前头又是天子。
这个草包一下就招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是太后替臣安排的与长公主殿下相会,绝不是臣的意愿啊——”
“是太后,是太后替臣出的主意!”
“皇上恕罪啊!皇上饶命!”
众臣哗然。
庆宁哭得更大声了,她还不忘把先前太后推她入水之事夸大其词,惹得人人都可怜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公主。
皇上立于高台,笑容高深莫测,他只是微微将目光偏向了一处,立刻就有朝臣站出来谏言。
“户部尚书近日与太后私交过密——”
“刑部副审收受了太后的百两黄金,其金额巨大——”
“臣还有本要参——”
朝臣们和商量好似的,将太后这些年的经营和盘托出,引得朝野震惊。
听罢,皇上长叹一口气,他费力挤出眼泪,“没想到这些年,太后对朕竟是如此的......”
他的脸色一转,冷声道,“户部侍郎,赐自尽。”
“皇上,皇上饶命啊——”如此高官,仅仅只在圣心一念之间,就丢了性命。
皇上似乎累极了,他不得不顾着母子情分,缓缓道,“太后病了,迁居圆明园静养,非召任何人不得探视。”
10
太后在寝宫里发了疯,但她要的不是面圣,而是见我。
她还是太后,我不得不从命。
“听说太后要见我。”
太后双眼猩红,她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我早该查清楚你的身份,你就是当年被我要了八字成为太监的男儿!”
我苦笑一下,仍是点下了头,“太后英明。”
她放声大笑,“小小太监竟有如此胆量,能把哀家和公主玩弄于鼓掌之间!”
“你若是能驰骋于官场,整个天下都要被你翻过来!”
“你早就成了皇上的人,帮着皇上害我至此!你可知道,先帝曾属意的根本不是皇上......”她适时地住了嘴。
太后忽然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脸,“皇上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就让我最后一次为他招一次魂.....”
“毕竟是母子一场,就当是哀家送的最后一份礼物......”
我都懒得揭穿她,“太后,这扑花园的风俗,皇上不在也会生效吗?”
这个老妖婆,分明就是想借这个置我于死地。
传言说在男儿还没被唤醒之前是不能把点着的香浇灭的,一旦浇灭,男儿的魂魄就回不来了。
如今我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是皇上选中的能干之人,太后此时若光明正大地杀我,无异于自断后路。
因此她必须借助外力,譬如把我的死归结于意外。
太后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让资深的姑姑为我点了一炷香,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
我的眼神装作迷离,余光中却瞥见一道冷光。
可我不会死。
我突然抽搐了一下,嘴里念叨着,“.....先帝爷......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说那天您死前......”
太后的脸色骤变!
11
我暗自笑了一下,便住了口,悠悠转醒,“太后,您怎么了?”
太后不顾仪态,一把抓住我,焦急地质问道,“你见到先帝了?!他死的那天晚上,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快说啊!快说啊!”
我又一次赌对了。
我时常在想,若是太后想毒杀皇上,何须大费周章搞“扑花园”招魂这套。
或许太后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借此机会来培养心腹,用法事来编造当年先帝去世前的真相,以此来逼皇上退位!
有这些年早有流言说,先帝在死前曾把皇位传给了永安王,却不知怎的,最后的遗诏写的却是皇上的名字。
她为了让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即位,可谓是费尽心血。
她原不指望我真能与人的魂魄对话,却没想到我今日真的见着了先帝。
太后激动得快要落泪,她马上吩咐下了下人,“哀家明日启程圆明园,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请百官来践行送别,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见到他们!”
她转头看向我,向我发誓,“只要你在明日宴会上探得那晚的真相,哀家不仅保你不死,还能特命你为钦天监正史!”
这样的大场面我自是不会拒绝,毕竟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我正想答着,就听见庆宁那个丫头火急火燎地跑来了,“太后!秦和是我的人,你擅自把他带走,是与本公主作对吗?!”
她竟然是来护我的,这个丫头。
我扶住她的手,暗示她随我离开。
“我没事,走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代你做。”
12
太后的饯别宴上,满朝文武几乎都来了。
这其中也少不了庆宁的推波助澜,皇上侍母至孝,自然也黑着脸来了。
太后撤了歌舞,迫不及待把我推上了台,“诸位爱卿都知晓,这位秦公公就是为皇上治好离魂症的奇人。”
“今日就让大家开开眼,权当为饯别宴助助兴!”
这会是太后唯一翻身的机会。
我紧闭双眼,又一次在袅袅的烟香中进入状态。
“你看见了什么?快和诸位说一说!”太后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我张了张口,缓缓道,“我看见了.....先帝的秦妃。”
秦妃是我的母妃。
“秦妃说,当年太后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竟然将诸位怀孕的妃嫔陷害出皇宫。”
“她心性狠辣,还不肯放过这些流落在外的皇嗣,借着给皇上治病的由头要了京城男儿的八字,实则却是为了把他们通通害死,斩草除根.......”
在场之人无一不震惊。
便是我母妃的母家第一个坐不住了。
“太后,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你当年不是说我妹子死了吗?!”
“没想到你堂堂太后,竟然做出了这档子脏事!”
百官纷纷站出来讨要说法,逼得太后百口莫辩。
想到太后必然会以无凭无据来反驳我,我就让庆宁再添了一把火。
庆宁捧出当年我母妃写的血书,上面写尽了太后迫害妃嫔和皇嗣的证据。
庆宁吩咐人把当年推她入河的小太监带到众人面前——这些年这个小太监一直被庆宁秘密关押。
小太监帮着太后迫害了不少人,此时此刻,这些亡者的姓名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
太后看向我,又看向皇帝,无力地跌倒在地。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局......”
一直置身事外的皇上,看着我们一行人的争斗落了幕,他倒是能名正言顺地扳倒太后,也不会背上不孝的罪名。
“请皇上惩处太后!”
“请皇上为我死去的女儿做主!”
“皇上,您不能再让这个毒妇无法无天了!”
皇上哀叹一声,“朕本以为母后是病了,没想到是如此的狠毒,若您再为天下的太后,唯恐万民不安呐。”
他抬眼示意我,“来人,脱下她的凤袍。”
“从此以后,朕没有这个母亲,天下也没有这个太后!”
让视权如命的太后脱下凤袍无异于比死还难受。
她顾不得什么母子情份,也顾不得什么脸面,竟当众将皇上数落了个干干净净。
“皇帝,你又是什么好人吗?难道你的离魂症不是装的,就是为了诱我入圈套?!”
“当年先帝本将皇位属意于永安王,他亲口告知与我,为何遗诏上写的却是你的名字?”
“当年先帝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这天底下,大抵只有太后才敢如此这般指责天子。
他们母子的决裂,却惹得百官心中也是疑惑层生。
“来人!还不把人给我拖下去!”皇上的双手微颤,显然是怕太后继续说下去会有损自己的名声。
这场好戏,终究还是斗得两败俱伤。
13
太后被废为庶人,软禁于圆明园。
而皇上也不曾捞到半分好处,太后与他对峙的那一番话,早就传遍了整个宫墙。
皇上装病的这些时日,虽说每日都处理些政务,但不过关注的是党羽之争。
而江南各处水患连绵,又有灾民饥荒闹事,天下之事他一点不放在心上。
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却置天下于不顾。
庆宁在宫里狂炫甜食儿,还把腿翘到我身上让我捶,“老弟,你不觉得皇上很奇怪吗?”
一道经历了这么多事,庆宁和我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我侧头问她,“什么奇怪?”
“当时皇上在宫中是突然传出患了离魂症的,毫无征兆地就病了。”
“后来你就变成太监了,你说他信任你几乎是无条件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先前确实也有所怀疑。
虽说他是皇上,事事可以做到未雨绸缪,可他的有些成算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庆宁的眼眸一亮,她神秘兮兮地提出猜想,“你说,皇上会不会是重生的?!”
我一脸呆滞地看着庆宁。
她猛地拍了一下我,“别那么古板嘛!重生的意思就是,你死了后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上一世的某一天。”
“我觉得很可能啊,我都穿越呢,也保不齐这里还有别的超自然现象。”
看来是时候去试探一下皇上的心思,若真是如此,他当真自私至极。
庆宁这丫头见我出神,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要不咱们反了吧?”
“你?!”
她很是无辜地摆摆手,“这些年你母妃的母家也并非对她和我的遭遇一无所知,当朝太后和皇上相争,根本无暇顾及一些置身事外的氏族。”
“外祖父历代练兵养兵,早就暗自训了一支军队。其实我对你阿姐并非没有感情,只是一来我须自保,二来也是保护外祖父一家。”
“可如今你还活着,百姓又民不聊生,我相信只要我们内外联手,定能踏破宫门。”
我摇了摇头,还是叮嘱庆宁不要轻举妄动。
此事,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得绝。
“秦公公,皇上想见你。”好巧不巧,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来传了旨意。
正好,我也想见见我的这位皇兄。
14
皇上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他见我来了,免了我的礼,还给我赐了座。
“秦和,太后一事多亏了你的助益。”他仍以为我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可朕现在可是落得个薄情寡义,弃百姓于不顾的名声,甚至还有臣子大胆称我这个位子原是永安王的,何其荒谬。”
我只是拘着,没有回应。
皇上叹气,“现在朕众叛亲离,身边连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朕想替你洗去太监的身份,封你做王爷,若你肯好好办事,便能享受无尽的荣华。”
洗去太监的身份?
身份能洗的去,可那些屈辱,母亲、长姐的死,又如何可以抹去?
我笑笑,抬起头望向皇上那双与我有些相似的眼睛,“都说帝王最是谨慎,怎的皇上连王爷之位都能许给一个太监呢?”
“还是你早就知道我是谁,皇兄。”
“不知道弟弟在你心中,所值几何?”
皇上的嘴角微微抽搐,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这样聪明,又有长公主的扶持,自然是能猜到朕是如何能料事如神。”
他抬起龙纹的衣袖,面对着华丽的宫殿,“上一世,朕偶然在探得你的身份,还没来得及与你结盟,就被太后活活毒死了。”
“所以这一世,我抢先一步装病,看着你与她厮杀,这天下终究还是朕的。”
皇上将其最深的秘密告知于我,就说明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死,要么当一条忠诚的狗。
他仰天长笑,给我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后日的千秋宴上,朕要你的答复。”
“是王爷还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太监,你自己选。”
我没有回头,而是推开了那一扇沉重的宫门。
皇兄,我选的,是你的位置。
15
皇上的千秋宴,我不仅去了,还送了一份大礼。
外祖父带着一众将士,一路杀进了皇宫,踏平了正殿的宫门。
喝得酩酊大醉的皇上被铁骑声震醒,他大怒,“来人!秦和谋反,给我杀——”
“来人!杀了他们!”
可是大殿当中,早已没人为他效力。
我把他从龙椅上拽到地上,把战旗插在了正殿。
皇上的头冠滚落在地上,他不可置信道,“秦和,你要反?!你名不正言不顺,又有谁会信服?!”
我嗤笑一声,“你名正言顺两世!做的却是苟且之事!”
“你为争权,不惜装病,却使得百姓民不聊生!难道两世之契机,让你脑中多了些糨糊吗?!”
“这天下不是你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我将皇上的头颅斩于麾下,快意离去。
为天下人斩了狗皇帝,我也有私心要为自己、为母妃、为长姐报一报仇。
我快马加鞭着人把太后从圆明园接了回来。
再见时,太后清减了不少,那双狡猾的眼睛倒还是让人觉得厌恶。
“太后,您可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太后叫我为皇上招魂的御花园。
太后显然无心回答我的问题,她环顾四周一片狼藉,惊慌失措,“你,你个阉人,你胆敢反?!”
我仰天大笑,“太监又如何?我本就是皇子!”
“我就是秦妃的儿子,当朝长公主的胞弟,秦和!”
太后吓得浑身发抖,只是跌在地上抱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我弯下腰去,声音轻柔,“您谋害了那样多的妃嫔和皇嗣,可想过有今天?”
“来人!太后娘娘既然这么爱扑花园,想必是想念自己的亲眷已久。”
“那就让她一次一次在这里做法事,直到真的把人招来吧。”
一旁年老的姑姑们开始点香,念经,强迫太后直立在烈阳之下。
太后还妄图挣扎,她甩开那些姑姑,尖叫道,“我什么都看不到!我什么都看不到!”
几个人就这样架着她,浓浓的熏香灌进她的鼻腔,惹得她连连咳嗽,鼻涕横流。
她的模样狼狈至极,哪还有半点当朝太后的神采。
“我会让人看着你,日夜在这园子里招魂,直到你死去。”
日日夜夜忏悔,可是比死还要更痛苦的事。
我到底还是没有做皇帝。
比起我,我想穿越女庆宁会更合适些。
“老弟,你确定要我做皇帝?还是女帝?”庆宁一脸不可思议。
我笑了笑,“你可比表现出来的聪明得多。”
“我也知道在你的时代,也有很多治理之法,何不徐徐图之,来造福我们?”
“我会陪着你一起,开创一个清明盛世。”
16
我又一次回到了那间狭小的房间,那是我最初来到皇宫的地方。
也是改变我一生的地方。
我望向那扇很高又很远的窗,看到外面的天已然晴朗,诸事也已尘埃落定。
母妃,我说过天要我亡,我必逆天而行。
我做到了。
我们共同期待的清明盛世,也终有一天会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