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麾在小院窝了数日,终是把那满心的苦一股脑地咽了下去,将一颗心从痛苦的煎熬中剥离出来。也许这是他一辈子遇到的最大坎儿,如今迈过去了,原来想不通的事自然也通透了,当即心中大定。严麾便一如既往,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只是似乎比起往常更加繁忙了。
小玉不知严麾心里如何打算?隐隐觉出他似乎正在谋划一件天大的事。
那日匆匆入宫,再回来时,小玉觉得他之前困顿一扫而光,偶尔抬眼间竟然现了萧杀和狠绝来,让她生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似乎拥有吞噬一切力量的罗盘已经被严狐狸悄悄开启。
小玉知道事关重大,严麾没法子向她和盘托出,可心里难免担忧,在这场拨乱反正的祸事中他是否可以全身而退?
几晚午夜梦回惊醒之余,她总要披衣下地,到严麾的门口瞧上几眼。或是瞧见屋里烛火闪烁,人影绰绰,或是听见那人翻身之声,轻若未闻,如此才觉安心,否则便是彻夜难眠。
接连几日如此,小玉眼下又熬了一片黑青来。严麾觉出小玉的不安和忐忑,心里疼惜她一夜里睡不了几个时辰,便偷偷在她房里燃了助眠香,吩咐小厮万万不要惊醒,让她睡个好觉。
这日清晨天空又飘了雪花,严麾收拾停当,顶着风雪去了一趟木兰胡同,寻到了那户姓李的人家。
叩开门时,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探出头来,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面色蜡黄,布满了细纹,可一双眼睛透出几分警惕来。
这妇人见一个清贵少年正站在门外,一件宝蓝色的披风上已经堆叠了细碎的清雪来,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公子,你找谁?”
严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笑意盈盈问道:“敢问这户可是姓李的人家?”
“嗯,正是,请问公子有何事?”
“李妈妈,我是郎公子的故友,今日有事特来寻他。”严麾倒是没和这妇人兜圈,径直从怀里掏出那半幅玉佩,开门见山道:“他今日可在?”
李妈妈一见那玉佩,眼神稍滞,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番严麾,伸手接过那玉佩,“公子且稍等。”
没多时,小院的房门再次打开,那姓李的妇人侧身让进了他,低声道:“郎公子可巧昨日正歇在此处,请您进去说话呢。”
严麾礼貌地点了点头,迈步进了这处不大的小院。
木兰胡同偏安京城一隅,平头百姓的聚集居所,本没什么精美大气的宅子。李家这处小院两进两处,整齐干净,布局紧凑,倒是个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的小院。
李婆子引着严麾穿过一层外院,径直到了内院正屋。
李家也不讲究,只用了一副蓝粗布的门帘阻挡风寒,蓝粗布大概还是选了那铺面里最便宜的残次品,染得斑驳难得,严麾微一皱眉,只觉得这副门帘实在丑得紧。
李婆子撩开那蓝色棉布门帘,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这李家外面瞧着朴素,可这屋里却是燃了最好的木炭,火红的炭火在炉里正烧得欢快。火炉旁站着一个年轻公子,只穿了一件单薄常服,严麾一瞧正是那行踪隐秘的郎方。
郎方玄衣黑发,满眼带笑瞧着进屋的严麾,装模作样见了礼,开口道:“严大人,可是大大的稀客。”
“彼此彼此,你也是难寻难见的人。”
“寻我?大人难不成是来抓我的?”
“不,我是来谢你的。若不是你通风报信,我也没那么快在舒明山寻到嘛咪轰的山洞,救下小玉和其他人。”
“通风报信?说得咱俩好像干得什么拿不上台面的勾当似的?”郎方笑了一下,侧了身子往他身后瞧了一眼,“怎么大人的跟屁虫,小霍大人没来?”
严麾见屋里有盘了一处暖炕,也不待主人招呼,径直找了一块地方,坐了下来,“今日我来寻你就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
郎方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可细细思索又觉得意料之中。
严麾出了木兰胡同李家小院后,下了半日的雪突然停了,正是冬日里难得的日子,太阳在雪后赏个脸来,一抹阳光正照在他的手心,严麾口中不禁赞叹道:“好天气”,突又兴致所起,伸手去追逐那掌心的阳光。
年关越来越近,眼瞧着离腊月二十三这一日所剩无几。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被称为小年,在平民百姓心中是极为重要的一日。这一日里家家户户都要清尘扫土,供奉三牲迎接灶王爷,小孩子们也可在这天得了一把粘牙的灶糖,乐颠颠得啃上一天。
今年小年对于大礼皇朝同样极为重要,天潢贵胄倒不必扫尘迎神,这一日之所以重要,是应为每五年的腊月二十三的都要举行一场祭天问卜的大典,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也求问未来一年的国运。大礼自开国帝王起便定了这个规矩,开国数十年,从未间断。
今年刚好是五年一循的祭天,景帝已经年过四询,按照惯例,这一次的祭天大典除了惯常所求,该是问问继位者是否顺应了天意?既然涉及储君之事,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所以今年大典显得尤其重要。
安宁王在京三年,颇有些如鱼得水的意味,京中重臣十之八九都成了他的座上宾客。
陛下出宫祭天自是大事,往年这些只有礼部操持,可今年是大祭,恰逢这礼部侍郎突然得了重病,一时找不到人主持,安宁王为解陛下之忧,便自己求来了这差事。景帝怕他操劳本不愿劳动他,可安宁王非说身子渐好,精力旺盛得无用武之地,便自告奋勇求了这麻烦事。景帝也应了他这位小王叔说求,自然而然这大典的操办之事便落到了安宁王的身上。
年关将近,这祭天的事和安宁王所谋划之事,一明一暗两条路都紧锣密鼓地忙着。
今年京中也数这安宁王府最为热闹,府门口车水马龙,宫里办差的和大小官员出出进进,白日里络绎不绝,连着夜里上门的也不再少数。安宁王府干脆在府门口挑起一排长灯,彻夜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