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一番言语当即把严麾定在原地，这略略带了气愤的言语，却仿佛是世上最柔软美丽的誓言，一下子撞进严麾怀里，让他平白生出一股柔情来，一把揽住带了哭腔的小玉，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最好的姑娘。”
小玉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听了这话霎时如勾动了天雷地火般，哇地哭了出来。
“好了，别哭了，小心风吹皴了脸。”
“我不走。你赶不走我。我不是闺阁弱女子，我可是大礼第一的女捕快，陛下开了金口亲封的。我还有一把力气，三五个壮汉近不了身。我还有......”
严麾摩挲着小玉一头乌发，蓬松柔软，他的心随着怀里人抽答答的倾诉也柔软起来，脑子里天人交战，天知道他是多么希望她的陪伴，只要他一回头便可看到她明媚如阳光般的笑容，带给他无畏和披荆斩棘的勇气。可因为自己这点贪心，伤了她，定是他一辈子的后悔。
严麾叹了口气，执拗的小玉让他左右为难起来，心里暗道：“不知老天能不能给他这样的幸运，身虽已许国，仍可许君？”泛滥的起来的贪心，犹如惊涛骇浪，毁天灭地，将他摇摇欲坠的狠心瞬间摧毁，让他吐了一个“好。”
小玉破泣而笑，扯了严麾上马，笑嘻嘻，“赶紧回家，我要大大补个觉。”
“你若不想回去也可，但你需得听我的，不准......”
小玉将头微微后仰，靠在身后的人肩头，满意地微闭了双眼。那管他口中那喋喋不休，足可以罗列成三层楼高的“不准”。
严麾一见她靠过来，双眼微闭，知道自己这一番嘱咐怕是要对牛弹琴了。只得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为她遮住这冬夜冷风。冷风如刀，让他方才发热的脑子很快冷静下来，既然已经屈从了内心的欲望，便准备好迎接更猛烈的风雨了，严麾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倒是可以一试。
一夜高床软枕，小玉醒来时更觉得神清气爽。推开房门一束阳光正照在小玉胸口，暖洋洋，无比舒畅。
“小霍大人，起来啦？”
“嗯。”小玉对着这小子笑了笑，问道：“你家公子呢？”
小厮阿贵停了手中活计，回答道：“我们家公子一早就出门了，吩咐小人别叫醒小大人......”
小玉刚想细问，只听得脚步声从外院传来，严麾慢慢踱进了小院。
严麾面色发白，脚步沉重得仿佛双腿被灌满了铅水，一双眼睛黯淡了光彩，只低垂着，敛着的目光中透出丝丝愁绪来，小玉心里一震，踟蹰着问道：“你......”
“没事。起得早了些，有些乏了，让我睡会，别吵我。”严麾摆了摆手，本以为这情绪还藏得好，可却不知道扯起得嘴角里盛放的苦痛已经被小玉察觉。
小玉心里翻腾着，不知严麾遇到什么无解的难题？
严麾草草脱了外衫，一头扎到了被褥之中，思来想去。这一切竟然已经早早开始，不觉中潜滋暗长起来。从他踏入避仙居开始，从安宁王请人说讲的精魂开始，一步步引他入局，这么巧，挖冬笋便挖出了白骨。瞧着他由这精魂的故事发现了竹林白骨的一点端倪，继而顺着这条线摸索下去。
这竹林白骨本是朝廷当年党伐之争的牺牲品，湮没的真相随着他不断的挖掘，已经渐渐浮出水面，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曾是这林中的一棵幼竹，若不是得了严相和慈悲老道的庇护，早已经折在当年的风暴中了。
是可伶的遗孤也好，是当年的幸运儿也好，这些都抵不过他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来得痛苦。
严麾心里如热油烹煎起来，痛苦、仇恨、自责和迷茫胶着，即是亲人又是仇人，一边是国家大义一边是家族恩仇，这种难以名状的撕裂感，硬生生压垮了他，一个平日意气风发，腰杆直如山中竹的人儿，颓废地在床榻上瘫了一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早已经下了山，屋里顿时暗沉下来。小玉在屋外轻轻扣了房门请他出来用饭。严麾狠命轻了轻嗓子，拼命装出无恙来，“不用了。我还是有些乏，想在睡会儿。”
小玉只觉得屋里那人极力控制着，让声音显得轻松些，可那沙哑暗沉的嗓音还是让小玉一下就听出了严麾的不对劲儿。
“好。”
小玉把已经在肚子里准备了半日的话又咽了回去，除了陪伴，竟觉得自己没有半点能帮上忙的地方。小玉有些懊恼，索性靠在门边的廊下，缓缓坐了下来。
冬日的夜晚格外清冷，皎月已升中天，玉盘般硕大的月亮，极亮，极透，似乎能瞧见月宫中曼妙的嫦娥仙子和那捣药的玉兔。
长空不知道两人闹什么？大冷的天小玉非要蹲在往外头，吹冷风。
“嘎。”长空歪着头，瞪着一对儿小眼睛，在小玉面前蹦跳起来，可小玉跟屋里的人一样满腹心事，正眼也不肯瞧它一下。
长空有些恼，它的毛稀疏得紧，冷风一吹尽数透过它的羽毛。娇养惯了的鸟，自然受不了受这个苦，可又舍不得离开正犯傻的小玉。一颗心操起来，碎了一地，不明白人类傻起来竟然可以蠢笨得像条傻肉虫。长空挨不过夜晚的寒冷，哀嚎了一声，一头扎进小玉的怀里，看着主人喝起了西北风。
月落乌啼，严麾愁闷难眠，见一把清辉散在床前，映在书案上，镀了一层冷霜般，让他不禁一个激灵，头脑清明起来。严麾披衣而起，吱呀一声打开久闭的房门，抬头久久注视起皎洁明月来。
“长空，小玉？”严麾见廊下一人一鸟正楞呆呆望着自己，“这大半夜，不去睡觉，杵在着做什么？”
小玉见他出了房门，偷偷向他面上看去，似乎开怀了些许，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对着他笑了笑，才觉得脸蛋已经僵在了这半夜的北风里，小玉狠狠揉了揉冻得冰冷的双颊，搓了搓手，笑道：“赏月来着，也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去睡？”
严麾见小玉那微微有些僵的笑容，心里明白她大抵是担心自己才守了半夜，小玉心细如法大概已经发现自己的异常，心里热乎乎，只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心里装着自己，放纵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严麾叫住小玉。
小玉脚下一顿，并未转身，只侧目瞧了一眼身后被月光拉扯得老长的身影，“你不说，我便不问。你若不想说，有千百种理由搪塞我。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难解之事，我没你那么聪明坚强，可......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身后的人寂静无声，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得听不见，小玉忍不住，转过身来，见他满面痛色，眼窝竟有些微润了。
“再痛苦的经历，也只有自己才能熬得过来，熬过来了便是海阔天空了，你......这么好的人，老天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熬过来，万事皆会如愿的。”
“你说得对，熬过来便是海阔天空，万事皆会如愿。我该抖擞精神，伤春悲秋本不是七尺男儿该做的事。”
小玉见方才还脆弱无助的人眼睛里又焕出了往常神采来，面上也跟着欢喜起来，伸手在严麾掌心轻轻一击，道：“一言为定。”随即一把从怀里揪出长空，在面前晃了几下，“让它作证明。”睡眼惺忪的长空无奈地抖了抖翅膀，表示自己非常不满。可鸟微言情，这个时候大概也没人理它被人从热乎乎的被窝拉出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