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说得出便干得出来，当时我又气又怕。”满珠儿摊开手掌，十指尖尖，指尖上布满了新旧伤痕和针眼，“我这一双手，绣了无数花鸟鱼虫，恨不得将我见过得的最美的东西都绣到我的绣布上，可我也没想到，我有一天我会用它们......”
“我总要拿回簪子的。”满珠儿重重吐了一口气，眼神迷离起来，“我六岁被卖进宫，一眨眼十八年了，明年这个时候本该被放出宫，还打算用它做了信物，去找我的爹娘呢。我走那年我弟弟还在襁褓，现在算一算都该成亲了。”
满珠儿眼中带着柔光，大概是想到了久未谋面的亲人，期许起这一切若未发生之前的美好。
“我心里还存了侥幸，生怕只拿了玉簪引人怀疑，索性将她头上那对金钗也拔了出，可我不稀罕她的东西，便随手埋。只是没想到，你么找得如此快。”
满珠儿一口气将事情说了出来，反倒是一副如释重负，“多谢这位大人，允我完成了绣品。”满珠儿苦涩地笑了笑，“除了我等不到明年......平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月华的事情这么快便水落石出，曹太后着实吃了一惊，倒没想到这个两个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本事。加之之前竹林白骨案，她心中便对严麾存了几分好奇，毕竟是凤栖宫里的人命案子，她总归要过问几句。
曹太后低头瞧着跪俯在地的严麾，形貌昳丽，口称草民，很是不解。
月芳忙于悲伤时，婉宁抓住这个空档，倒是很快得曹太后的欢心，这几日便在太后身前伺候了。站在曹太后身边的婉宁，一双眼睛全盯在太后面上，哪怕是曹太后头发丝动上一动，也逃不过她的眼睛，此刻见曹太后满眼疑惑，便低低附在耳边解释了一番。
“哦？还有这番遭遇？”曹太后上下打量起严麾来，见他形容纤瘦，想来这众叛亲离的日子并不好过，可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得，一国太后，深宫里生活了几十年，受屈含冤的、命运凄惨的她见了多了，早没了悲天悯人的心。
月芳跪在一旁，虽是妹子一味戏弄满珠儿惹来了若是，可毕竟是她疼了十几年的妹子，一颗心早已经碎成渣了，恨天恨地，最恨的确是自己。怪自己平时太过溺爱，偏偏养成妹子了骄纵的性子，招来了横祸。这一生蝇营狗苟，筹谋算计，即便她在太后面前再得脸又如何？
想到这里，月芳只觉得满心凄苦无处发泄，发疯般狠命抽打自己的双颊，直抽打得双颊红肿，嘴角流血。
跪在一旁的小玉吓了一跳，可毕竟身处皇宫，太后未发话，跪了一地的宫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更没有敢出声劝上只言片语。
严麾微闭了眼睛，啪啪的抽打声在寂静的宫殿中异常响亮。
“住手，太后面前如此放肆，莫让人误会太后苛待宫人？”严麾出言喝住。
曹太后微一皱眉，心道这口口声声自称草民的人，胆子倒是不小。
瞧着月芳满脸鲜血，双眼呆滞、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可伶，曹太后念了平素几分主仆情谊，请叹了口气，“算啦，人已经死，你再后悔也无意，还是早日让月华入土为安。”
月芳领了太后赏赐的一口棺材，哭啼啼成殓了妹子。
小玉和严麾辞别太后，急急忙忙出宫去了。
曹太后瞧着两人背影，叫过婉宁，道：“你说，外边都传这严麾并不是严家的孩子？”
婉宁微弯着腰，伸出嫩白的手掌，展开帕子，接过曹太后吐出的两粒葡萄籽，“回太后，宫里宫外都是这么传的，听闻这严麾不仅因为丑闻被陛下把官职一撸到底，还让严相将他把名字直接从族谱中除了，若不是竹林那案子实在棘手，又有了安宁王的举荐，这个严少卿早被被碾到了烂泥里，翻不了身啦！”
曹太后睨了这小丫头一眼，精明识眼色，还是一个包打听。市井流言、世家隐秘和庙堂言论，直接来了一个一勺烩。
“你瞧他的眉眼，可有几分相似？”曹太后自言自语，喃喃了几句。婉宁不知太后怎么回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弄得她一头雾水，不知太后口中所说的他是谁？又是与谁相似？到底是个小女孩，心里好奇得如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此刻正百爪挠心。
黑夜追赶着严麾和小玉的脚步，宫门落锁之前，两人赶着出了宫门，总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再睡一晚，我这腰非折了不可？这宫里......”
“甚言。”严麾扯了小玉一把，伸手将她后半截话捂在了嘴里。
小玉的眼珠在眼眶里打了转儿，点了点头，严麾才松了手，“快走。”
拴在宫外的马等得大抵是不耐烦了，鼻孔中喷出的气息在冬日里挂了一层白霜，见了人来，咴咴叫了几下。
严麾带着小玉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去哪里？”四周的暗影在身边疾驰而去，身后的严麾并不言语，只专心纵马奔驰，撕裂黑暗，直奔北而去。
“云雾。我送你回去。”
小玉伸手捂住严麾马缰绳上被风吹得冷冰冰的手指，就势扯了马缰绳，口中含了几分怒气，“吁，赶紧停下。”
“驾。”严麾不理小玉，只加紧去催促马儿。
身下的马在两人胶着中也不知是该停该走，索性谁的声音大便听了谁，在严麾的催促下撒开四蹄，一往无前。
小玉见喝不停马匹，索性别扭着，在马上挣扎起来。严麾怕她伤了，赶紧扯住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面上挂了恼，“你别闹，这马背上也是你闹的时候？”
小玉推了身后的人一把，将他圈在身上的手臂甩开，跳下马，扬起头，抬手指着严麾，道：“你下来，咱们说清楚再走。”
方才还满头火的严麾，见她那冷嗖嗖的小脸，非要硬憋出三分狠来，当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大晚上的，怪冷的，咱们快点赶路，别在这喝西北风了。”
“我不回云雾。偏要再这喝西北风。”小玉瞧着严麾换了笑脸，可她却是笑不出来。
月华一番云里雾里的话，加之连日来严麾神神秘秘，和那安宁王更是频频交往，让小玉早猜出严麾的几分心思。今日他如此急迫要送她回云雾，更是便坐实她的猜测，一想到严麾如此“瞧不起”自己，心里真是又气又恼。
两人僵在冷风里，冬日冷风夹着萧杀冷意，冻得小玉鼻头泛红，发丝翻飞。
“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很难，很危险。我能保护好自己。你不必撵我走，也撵不走我，除非你绑了我，否知，我自己有手有脚总会找回来。我......”小玉突然别过头去，声音里带了微微涩意，低了声音，道：“我......对自己说过，与你风雨相伴，不会分离。你虽是没说，可我不傻，你筹谋的事......很是凶险，这个时候不能离开，我不能让你背后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