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孙大人一听围猎出了那样的奇事，陛下震怒，限期破案，当即愁白了一缕头发。这事匪夷所思，十分诡谲，没个头绪，别说七天，就是七十天也不敢说能破了案子。
孙大人唉声叹气，担忧起自己的前程，连那呀呀学语的胖小子也提不起他半点兴趣，那美貌的小妾瞧着自己老爷这个模样，扫听之下得知原委，心里也是害怕起来，连夜将身边值钱的东西送出府，备着万一陛下降罪，后半生没了孙家依靠，有这些真金白银也好过活。
正当孙府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之时，严麾居然带着凶手返回了大理寺。
孙大人一听下人来报，激动得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急忙迎接出去。见了严麾带着那女捕快，果然押来一人，心头大喜，恨不得对着严麾喊上一句“再生父母。”到底是顾念自己的体面，紧紧抓着严麾的臂膀，反反复复，激动的样子，好像是自家的儿子干了天大的事，“好，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孙大人到底是阅历丰富，激动过后很快便松了一口气，沉静下来，命人将那犯人好好看押，没拿到画了押的口供，白纸黑字之前，时时刻刻派人死死定盯住。狠命地搓了搓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那口供。
“严少卿，这一路奔波，辛苦。早些下去歇着。”
严麾对着事还有疑虑，连忙拱手，“大人，这事还有一事，下官深有疑惑。”
孙大人一愣，“这凶手已经认了，凶器也找到了，还有什么事存疑？”
“墨玄年纪轻轻，不过初入庙堂，哪里会与人结了这么大的愁怨，不惜拿出这般精巧的东西算计他的性命。那日围猎，原是杨大人与他临时换了狩猎之地，我以为目标原是......”
孙大人一听这话，并不以为然，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他，许是与墨家？既然凶手和凶器已经确认，死者尸身也在，这事到了陛下那里完全可以交差，何必横生枝节？”
严麾凝着眉头，心中暗道：“这老狐狸和稀泥，恨不得拿了口供，手起刀落，尘埃落定才好。”
“社安，你前途无量。这事我定然向陛下给你请功。少不了你的功劳去。”孙大人拍了拍严麾的肩头，“陛下震怒，怒的是什么？你当日就在，想来你定然想得明白，陛下要的是什么，你如此聪慧，怎么还不明白？至于他原本要害谁的命又有什么重要的？”
孙大人催着差官押了那小兵侍下去，秘密吩咐下去，严少卿若去探监，一定速来告知。瞧了瞧呆在原地的严麾，摇了摇头，暗道：“少年人，一腔血气孤勇，能折腾多久，待吃了亏，磨了一身棱角，便知道今日自己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大人。”严麾愣在堂下，脑子里都是那句“至于他原本要害谁的命又有什么重要的？”，死的不过几名卑微的兵侍，难不成陛下的喜怒才是大理寺办案的初衷不成？难不成陛下只要那谣言有止，至于是谁的命，谁的恨便无关了吗？
小玉一阵低唤，将他从满腔懊恼和愁绪中拉了回来，勉强扯了嘴角，低声应了他一句“小玉。”
万般无奈与不甘揉碎了，夹在她的名字里，小玉听在耳里，突然心中一涩。
“大人，咱们先回吧。总会有办法的。”
严麾迅速收拾了心情，扣紧手中小玉伸过来的微凉细腻的手指，“对，咱们去找杨大人。”
两人匆匆而去，直奔兵部侍郎的府邸。只可惜杨怀业公干外出，两人扑了个空，直等到月上柳梢，花灯初上，肚腹里已经被茶水填得几乎漫出来，杨怀业才踏着月色而归。
杨怀业见到两人很是吃惊。听到严麾细细竟围猎那日之事述说，这诡谲的玩意竟原是冲着他来的。
“大人们狩猎之处，原是划好的，这金丝必要事先布置，那王蹇混入墨府，等待时机，提前在大人必经之路布下金丝，然后再及时收了便是。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大人一时技痒与墨玄换了。”
“听说那人抓住了，可招了？”
“只咬住与其中一名死者有过节。”严麾轻哼了一声，“只是我几番探查下来，竟没得到一丁点关于王蹇来历的信息，这人仿佛从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般。不过我是不信，这一切难以自圆其说。我定不会放手。”
杨怀业哈哈笑了起来，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指着严麾道：“你这小子的脾气，怎么说来的......”思索良久，随即一拍大腿，脱口道：“狗咬一溜皮”。杨怀业行伍对年，不喜嚼文嚼字，粗鄙的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倒是不怎么让人生气。
“盯上就咬住，这性子倒和你爹不怎么相像。”杨怀业见面前这个年轻人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也知道大概自己这粗鄙的话把面矮的青年窘着了，连忙道：“肚子里没墨水。狗肚子里没二两香油。”
杨怀业大方自嘲了一番，倒叫严麾心头一松，方才那点窘迫荡然无存，再无比粗鄙的话听起来倒是真诚起来。
小玉见这杨侍郎如此不拘小节，心里本便亲近了几分，又听到两人在他口中都成了“狗”，忍不住埋头偷笑起来。
“咦，你这个小女子？笑甚？”杨怀业见跟在严麾身边的女子灵动俏丽，大方爽快，一双眼睛更是满是灵气，气度倒不像丫鬟，便猜到了几分，“可是咱们大礼朝蝎子粑粑毒一份的女捕快？”
“是独一份的，可别把我比作那蝎子的......嗯......”小玉皱了皱鼻子，“又丑又脏，还不如狗子可爱。”
“哈哈！”小玉逗得杨怀业又是一阵开怀大笑，一张黝黑的满上漾出一对儿酒窝，深得可以放进米粒。
几人性子相差甚远，沉静文中肚里有数的、口无遮拦中正直爽的，在这一番交谈中却颇为投契。
杨怀业征战沙场多年，是个滚过刀山血海的人，朝廷里的蝇营狗苟他自是看不上，也不愿耗费心血跟着一帮闲人搅动风云。虽是面粗，却并不是一个憨人，要不然严麾也不会径直上门，直截了当与他分说。只是景帝既然把那私造兵器的要紧事交给他，他必然会成为这风云中的暗流席卷的对象，难以独善其身。
“......”杨怀业瞧了一眼紧紧跟在严麾身后的霍小玉，又瞧瞧了严麾，挑了挑粗重的眉毛，询问严麾，小玉是不是“自己人”？
严麾眼神向后望了一下，也挑了眉头，两人在四条眉毛的挑动中刹那便明白了对方心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也不过如此。
“小玉，站着也乏了，我这肚腹里也空了。咱们借杨大人的小厨房瞧瞧，可否有填肚子的东西。”
“瞧，是我怠慢了，小霍捕快，你辛苦一趟？”
望着小玉离开的背影，严麾面上有些不自然，垂下眼来，轻声，“她可信，但......并不想让她卷进来。”
杨怀业粗重有细，虽是三十好几还未娶妻，可年少时也是风流过的，算不上阅过千帆，百帆是有的，不肯说名字，只“她......她”叫着，便是有猫腻，当即便明白这严少卿为何忸怩起来。
“奔着王卜安两口子学样那，人不风流枉少年。哈哈。”杨怀业爽朗的笑声几乎把房梁上经年尘土都震了下来，严麾越发觉得脸上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