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跳动着,大理寺周遭一片寂静,停尸的小院黑暗更是浓重。
小玉站在王蹇面前,从头到脚无一遗漏细细检查了一番。可即便如此仔细,仍然一无所获,顿时有些泄气。
“可是中毒而亡?”严麾陪在小玉身边,渐渐成了她查验尸身的好帮手。
小玉停下手中的活计,挺了挺了发酸的腰,摇了摇头,“中毒而亡,一般口眼微张,嘴唇发黑,指甲青紫,七窍中有污血流出,或有呕吐物;中蛊毒而亡,腹部膨胀,口吐鲜血;若是毒草,毒菌,尸身上下会有几处红肿,状若拳脚打伤的伤痕,皮肉褶皱处有轻微出血;还有若是砒霜之毒,浑身多发小疱,眼睛突出,舌有裂纹,生有小刺疱。可是......”小玉回头指了指那小兵侍,“他全然不符合这些中毒迹象。”
严麾伸手习惯性地捋了捋眉梢,也是一筹莫展,“宫里太医院的御医,我已经专门问过,从未见过如此病症,王太医本是行医中的翘首,行医数十年,见过的诡异病症数不胜数,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病?”
“不是疾病,也查不出毒物来?真是愁人。”小玉重重叹了口气,愁云惨淡凝在眉眼中“想来还要劳烦师傅了。我真没用.......”
严麾见小玉一脸沮丧,也不知如何劝慰,对蹲在窗台上的长空使了一个眼色,长空心领神会,一头扎入小玉怀里撒起娇来。正搔在小玉的痒处,惹得小玉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搂住这小家伙,“心肝儿,肉儿”的叫了一顿。一旁的严麾听得面上发热,心里发慌,仿佛那娇滴滴的声音喊得不是长空而是他。
“嗯”严麾咳了一声,稳了稳神思,“不要妄自菲薄,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小玉瘪了瘪嘴巴,虽有心可无力,只得认命似得给老仵作写了信,遣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了。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骏马只用来送信,实在大材小用,若是那爱马的杨侍郎听闻一定骂两人暴殄天物。不过千里马果然神骏非凡,百里路一日便打了个来回,老仵作的回信送到小玉手里是还带着未散的墨香。
小玉迫不及待展开书信,老仵作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两人凑在一处仔细瞧了,一封信寥寥数字,可却犹如醍醐灌顶,让两人拨云见日,生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感叹。
“你这师傅到底是什么来头?人才济济的京城,竟也找不出一位仵作能与之比肩?这样高超的验尸手段,怎么就埋没在乡下做了一名普通仵作?”
“老仵作。”
“我知道他是老仵作,你师傅姓名?原是哪里人士?”严麾一想,云雾几个案子的尸体检验都出自这老仵作之手,其中多少神来之笔,可这样一个仵作,自己竟然从未仔细打听过这老仵作的姓名和身世。
“老仵作”
“嗯?”
“我是说师傅叫老五卓,姓老,名五卓。”
老姓极为少见,若不是严麾学识渊博,史书典籍里见过这个姓氏,又曾经有幸认识一位老姓之人,大概要认为这老仵作的随意玩笑的假名字了。
“他......这名字,还真是注定了该吃仵作这口饭。”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登记在册的仵作千人之多。
严麾从小便能过目不忘,即便再拗口的四书五经一两遍便也记得差不多了。初到大理寺时记录在案的卷宗、名册他都曾一一翻阅过,十分肯定,其中并没有这样一位叫“老五卓”的仵作,严麾心里便狐疑起来,难不成这老仵作便是那“沧海遗珠”,凑巧漏掉了?
“他在信中可还说了别的?”
“除了让我们妥善安葬了尸身,赏他一个墓碑,便没有说别的。”小玉只觉得自己这个
徒弟做得十分不合格,既没有膝前尽徒弟本分,也没能守在身边学习技艺,竟然连师傅的祖籍来历也不知道。
严麾瞧着眼前这胀得如发面馒头似的王蹇,想起老仵作信中所说之事,将手指伸到那他临死前喝过的水碗中,沾了沾所剩无几的水,瞧着那沾在指尖的水滴,往自己的嘴里塞了去。
小玉正瞧见严麾这番动作,当即吓得魂魄离体,三步并做两步,奔到他面前,连拉再扯,去拽他的手指,口中更是急切道:“快吐了,呸呸”。
严麾身材高挺,小玉踮着脚尖,心急之下一把揽住他的脖颈拼命往下拉,也不管自己的手脏不脏,伸出两根手指探进他的口里,差了音地喊道:“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只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严麾已经将那碗里的水吞进了肚子里,还不忘品起味道来。
小玉知道为时已晚,无论这水里是毒,是蛊都已经进了他的肚子。王蹇发胀的尸体静悄悄躺在木榻上,小玉瞧了几眼,心里越发的惊惧起来,瞪大了眼睛瞧着严狐狸,生怕他也如这人一般。
这心思一闪而过,但足以让她心里酸涩痛楚得说不出话来,小玉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半天才颤声叫了一句,“大人......你觉得身子如何?”
严麾方才被小玉的手指搅和得有些干呕,差一些就将那半口水吐了出来,好不容易保住了这口水,一抬头正见小玉红了的眼圈,知道大概真是吓坏她了,心里也觉得自己方才实在过于着急,应该与她提前打招呼。
“我没事。你别担心。只是试试水里......”
小玉惊魂未定,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瞧了一遍,见他真得无恙,已经就要跳出喉咙的心儿才慢慢沉到了胸口。心放下了,这火气却是蒸腾而出,小玉咬着牙,狠狠道:“有毒怎么办?我知道到大人聪慧无人能及,没想到如此犯傻?”
严麾被小玉“恶狠狠”的样子唬得愣了片刻,心虚与不安让他不自觉垂了眼眸,鬼使神差,柔声细语吐出一句话来,“不会有下次。”
小玉一听软绵绵带着柔情蜜意的话,大感意外,神情一滞,本以为他大抵会回敬她一个白眼或是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谁知道竟是这样温柔细语,严狐狸一双惯常冷情的眸子里竟然得藏了几丝心虚和讨好,小玉揉了揉眼睛,再去瞧那双眸子,还是一如既往,黑白分明,晶亮璀璨,平静无澜似最深沉的湖。
“我眼花,耳也聋了?”
“你没看错。”严狐狸贴过头,在小玉耳边低声,“我说过了不会再有下次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玉频频抬头去瞧严狐狸,到底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麾见她这个模样,微微一笑,“瞧出花来了?你师傅在信中也很是赞同你的判断,他在信中说曾经遇到了极为特殊的一个死者,因为吃了一粒花生,便全身突然肿胀起来,整个脖颈气管也跟着肿起来,死因是肿胀的脖颈关闭了气道,窒息而亡。我便猜想定是某种特别的发物,导致王蹇之死。”
“花生这东西,我爹可没少吃,真是没想到还有人因为吃了花生而亡。我看还是让我爹别吃了。”
“那倒不必,在我大礼之前,种植花生已经有数百年,谁都爱用它来佐酒。我曾经见一本书上记载过,当初这花生引入后,一度废弃又一度兴起,只说有人食用不适,现在想来很有可能便是你师傅说的这个原因。我想大抵是因人而异,就像霍捕头吃地再多也不碍,也可能有人一粒便要了命。”
小玉点了点头,“虽然听来简直是无稽之谈,可我师傅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可那小兵侍并未吃过任何东西?”
“既然花生可以,想来某些特别的吃食也可能让人全身肿胀,气道闭塞,窒息而亡。我方才试过那水——是金银花水,微苦,后回甘,正值盛夏,金银花泡水喝可以清热解毒,清肝明目。宫中人多爱取之泡水饮用,水没什么特别。不过许是对那小兵侍特别?”
“可这事并不是寻常人便能知道,王蹇之死若说是有意为之,实在有些牵强了。”
严麾十分赞同,这金银花水毕竟是宫人数十年的习惯。王蹇宛若从天而降的人,孑然一身,无亲无故,谁能知道他这样的事情?难不成真是凑巧了?
可随着王蹇的死,明知背后定是有人藏在暗处搅动风云,可这线索一断,一时半刻却是再难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