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麾调了李如珠的案卷,将那仵作的验尸表格仔细瞧了一遍,虽是心中早有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这个女孩掉到了山崖之下,孤立无援,活活痛了三天三夜,全身的骨头碎的碎,折的折,几乎挑不出一块完好的骨头,入敛时整个人更是软塌榻犹如一条无骨的蚯蚓。而且根据那卷宗所记载,宝珠被野兽啃食手指,掏了心肝时还未断气,这样的死法对于十二三岁的女孩来说,未免太过惨烈。
小玉见严麾一边看一边把眉头拧成了麻花,凑了过去,透过严狐狸的肩头,也看了起来,见那卷宗记录,顿觉如珠的哀嚎似乎已经透过那泛黄的卷宗,声声入耳,一股脑往人心尖上扎。小玉心里揪得难受,颤声叫了句“大人。”
小玉呼吸萦绕在耳廓,严麾心里那泛着酸涩和无奈,很快随着温暖又宁静的呼吸平静下来。可这一声轻唤又苦又涩,甚至带着微微的哭腔,让他的心不禁又酸涩起来。
严麾放下手中卷宗,回眸瞧了瞧小玉,哑了嗓子,道:“人骨有三百六十五节,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自顶及耳并脑后,妇人六片,脑后横一缝,胸前骨三条,心骨一片,项与脊骨各十二节,二十四椎骨,左右肋骨十四条.......寸寸碎裂,实在难以想象是怎样的折磨?钝刀拉肉还不如痛快了断。妙青见了自己女儿这样的死法,也难怪她发狠。”
严麾拧着眉头,指着桌上另外几分卷宗让她也翻看一下。
小玉将那几分严麾特意吩咐找出来的卷宗也一并读了,这几分卷宗也不过三五年的时间,当时记载也都是意外死亡,这样的案子并不起眼,尘封在一角,谁能想到还有被翻出了一天。
小玉看完卷宗,抬头询问道:“大人是怀疑......这几个人并不是意外?”
严麾点了点头,“极有可能,你怎么看?”
小玉微微蹙了眉头,不自觉抬起手指摸了摸眉梢,这思索的样子竟然与严麾的习惯动作有了七八分相像。
严麾瞧见她这个样子,当下一愣,心里似被什么东西轻柔的抚了一下,这种感觉难以名状。
“若真是这样似乎也是说的通,那妙青寻回女儿,母女团聚没多少时日,如珠便死于非命,死状甚惨,狠下心来报复也是有可能。总不能这么凑巧,当初同如珠外出的三人,两死一傻。”
“按照这卷中所记载,当初如珠身亡,一同前去的有三人,四年前王贵的儿子王福生死于失足溺亡,三年前李家的儿子入山不幸被野兽所噬,甄家又遭遇大火,甄家人殒命,甄福成了傻子。算一算与如珠身亡有关的人,竟然在她死后接二连三都遭遇不测,实在也是太巧了。”
小玉附和道:“我也不信世间本有这么巧的事,只是这事过去多年,想找些证据实在是难?”
“难是难,可有一样东西仍可以证实我们的猜测。人死如灯灭,皮肉不存,可尸骨却是数十年不腐。若当初这两人真是被害身亡,这尸骨上一定可以寻到端倪。”
“大人不会是想验尸骨,找人开棺验尸吧?”
严麾并未回答小玉的问题,只放下手中卷宗,起身绕过桌案,推开了屋里一扇小窗,一阵风袭来,仍夹着白日的燥热,片刻后才自言自语道:“已经入夏了,想来也是快了。”
小玉不知严麾为何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许是感慨天气热,许是盼着夏天快些过去。
她脑中都是那开棺验尸的事情,心里甚至微微有些兴奋,想着不知这老仵作要如何从一把白骨上验出死者是意外身亡还是被害?想到那老仵作自从搭上了严麾,可是没得安生,腐烂的尸体,新鲜的尸体,这次连着只剩了一把骨头的都要验上一验,这样的精彩恐怕要是这老人家仵作生涯的巅峰了。
今日格外闷热,想是团聚了一日的乌云终究要憋出雨来,即便到了傍晚也是闷热难挡。宁家父子轻车熟路,再次把那老仵作请到停云临时的衙门时,便是这样一个傍晚。
六枝下葬那夜,甄福在霍健怀里哭了一场,便如幼鸟寻到了雌鸟,从那日起便追着霍健跑,两人整天腻歪在一起,俨然一对亲父子。严麾倒是乐见其成,索性将甄福的安全直接交给了霍健。那傻大个被他爹收拾的十分整洁,瞧上去竟然还透着几分俊俏,只不过一笑,便又傻气外泄。
此刻,霍健正带着人卖力地掘着坟头,甄福身大力不亏,一身彪悍的腱子肉正好派上了用场,坟上泥土经了多年已经夯实,几锹下去势如破竹,那王福生的棺材便漏了出来。小玉瞧着心中暗暗生了赞佩了,有了甄福,这种力气活,想来她爹不必再来坑她了。
那王福生的棺材,一现世,已经黑成墨色的天空里突然一个炸雷,惊得看热闹的人纷纷后退,人群中更有一人惊惧喊道:“这是天谴。快快住手,这是要下地狱的。”
严麾猛然回头向那人看去,眼神凌厉,似有无数寒风冷雨藏于其中,开口更是异常冰冷,道:“无稽之谈,什么天谴,这是老天要我们为死者伸冤。若真有天谴,劈我便是。谁再蛊惑人心,定不饶。”
傍晚的坟堆旁,炸雷闪电下映出严麾冰冷眉眼,在这打闪雷鸣中若隐若现,一时明亮俊朗一时暗沉诡异,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吓住了看热闹的百姓,大家都噤若寒蝉。
小玉心中一慌,急急抬眼去瞧天空,又低头去瞧严麾,正巧一个炸雷在头顶开了花,小玉吓得一跳脚,这炸毛的样子正瞧被严麾看在眼里。
黑漆漆的夜里,荒郊野外干着挖坟掘墓的事,配上那轰隆隆的雷声和电闪雷鸣,总是十分诡谲,让人惊惧的。
小玉听着那雷声一惊一乍,生怕那雷声真的寻着人声来了,贴着严麾的耳畔,踮起脚低低道:“大人,虽说读书人不信鬼神,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咱也得口下留情,万一,.......我是说万一......那雷神一个不小心呢。咱还是少说两句吧。”小玉只觉得这严狐狸这样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的实在让人操心。
严麾心中觉得好笑,面上也含了笑,眼中的凌厉紧绷也渐渐松了下来,盯着小玉那乌压压的头顶,心中一软,道:“难不成你担心雷真的来劈我,这样吓唬人的话,也只有你这傻子才信。麻烦精。”
“你才麻烦。”小玉反唇回击,脱口而出,似乎又觉得不妥,连忙闭上了嘴巴。
严麾背起手来,眼睛盯着那棺椁,口中低低道:“麻烦?我自小便喜欢找麻烦,自然也不怕麻烦来找我。”
严麾突地一回头,对着小玉道:“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就是一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