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了一天,那团团乌云终是承载不住,一下子倾泻而下,此刻屋外暴雨连绵,电闪雷鸣,一阵风来,拍开了木窗,相互撞击着啪啪作响,闯进来的山风吹得烛火在熄灭的边缘苦苦挣扎,时明时暗,屋里摆了两具白骨,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十分诡谲刺激。
那老仵作摊着手,道:“严大人,还真是......运气好,这到任没多久,这尸体倒都是接二连三没断捻儿,我干仵作一辈子了,也没您这样的好运气。”
严麾知道那老仵作打趣他,便笑道:“您老辛苦,能者多劳。”
“我看你可我这一头老羊,使劲薅羊毛,薅秃为止 。”老仵作嘴里抱怨,手上却是没停,从那百宝箱中拿出了避秽丹刚要用,又道“老糊涂了,这都烂没了。”。随手指了指严麾身后的霍小玉,道:“那个姓霍的小捕快,来帮把手,就你胆大。”
小玉应了一声,轻车熟路,拿了手札站到了这两具白骨前,那老仵作抬眼瞧了瞧小玉,眯着眼睛,只见这小捕快纤细挺拔,眉目清秀得像个姑娘,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好奇问道:“真不怕?”
“不怕,对尸体怀有敬畏之心,幽枉屈伸,自然无所畏惧。”
那老仵作点了点头,收起眉眼间的笑意来,示意小玉准备开始。
王福安死于四年前失足溺水,此刻躺在白布上,尸体早已经成了森森白骨。老仵作要了一盆清水,将这具尸骨上的淤泥和杂物仔细清洗,又拿着那头骨擦洗干净,对着烛火反反复复瞧,边看边摇头。
“那个谁,弄点墨汁和热水来。”
小六子站在门口,听到吩咐连忙应了一声,不多时那老仵作要的东西便准备停当。那老
仵作盛了热水的茶壶从头骨脑门处慢慢浇入,不多时便从头骨的鼻孔流出细碎泥沙来。
几人瞧着奇怪,都围拢过来,严麾就着昏暗的烛火,瞧了片刻,道:“这泥沙和那坟上的土质大不相同,这些.......颗粒粗粝,也更大些,瞧着倒是有些像淘过的河沙。”
“正是,大人好眼力。”
那仵作瞧着几人眼神中透着佩服,挺了挺累得有些发酸的腰板,正想卖个关子,小玉已经扯过一个椅子,一把将他按在上面,顺手捶打起他的肩头来,操起手边的茶壶到了杯热水递了过去,催促着老仵作解惑。
“还是算了吧。”老仵作瞟了一眼那头盖骨和那水壶,放下手中杯子,道:“咽部侧面,由咽经咽鼓管通于鼓室。人在溺死的时候,由于呛咳作用,水和泥沙便会侵入鼓室。凡与鼻腔交通的腔洞,水和泥沙都可能侵入到各个腔洞,只不过不大为人注意罢了。把头骨洗净,用小口瓶盛清洁热水从脑门慢慢浇入,有细碎泥沙从鼻孔流出,凭此可以判断是不是生前投入到水里溺死,凡是生前落水的,由于拼命吸气,会由鼻孔吸入一些泥沙,死后投入到水中的,便不会。这明显是死后或者昏厥后落水。只是伤在哪里,我还得验了全身尸骨再说。”
小玉一听这话,连忙抢走了老仵作手里的茶杯,道:“那你老受累,赶紧点吧。”话还没说完,便动手去搀那老仵作。
可怜这老仵作屁股还没坐热,便又被催促着劳作起来,口中忍不住骂了一句道:“你这倒霉孩子。”
老仵作将那头骨用细棉布仔细擦了干净,取了那磨了浓浓的墨汁,仔细将整个头盖骨涂抹了一遍,便放在一旁查看起整个骨架来。生前中毒者,尸身浑身青黑色,皮肉腐烂,剩下骨头,这骨头也会带了淡青色来。但这具尸骨,骨白如雪,光滑流畅,全身也瞧不出骨折骨断的痕迹。那仵作不住地点头,暗道:“年轻人呀,即便是骨头也是这么耐看。”
“这全身没有明显的骨伤,骨白,生前未中毒,左右肋骨十二条,缀骨出凹,两有尖瓣,周布九孔,明显是具男尸,骨头光滑致密,腿骨长度来看,年龄不大,死时大概十二三岁。目前从这身上的骨头瞧不出伤来,皮肉心肺的伤,就没法验了。”
老仵作瞧了那抹的乌漆嘛黑的头骨,伸手摸了摸,见墨迹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口中道“刚刚好。”随手便寻了水来,将这墨迹洗掉,众人瞧他又涂又洗的,不知做什么,但方才那老仵作头骨浇水的手段着实让人开了眼界,这个时候便屏住呼吸,直盯着,看他还有什么新奇的手段。
那头骨虽是清洗干净,但后脑的位置有些墨迹残留,几人凑过去,在烛火下仔细瞧了。
“瞧着这裂纹没有,细细密密,沿着这一处向四周散开,犹如陶器的皲裂裂纹,有了这裂纹墨迹涂抹后边会渗入,留下痕迹,这便能证明这人此处生前受伤。我猜想当时定是脑内出血,一时昏厥,加上那泥沙,便能推测出,瞧着裂纹炸开的位置,颅顶受伤,不太可能是意外撞击,这小子当年不过十二三岁,以他这个身高,成人以重物击打,颅顶倒是个顺手的地方。昏厥后推入水里,溺毕。并不是活着失足落水。”
几人听了这老仵作的论断连连佩服,小玉更是听得瞠目结舌,觉得这一手验骨十分惊奇,简直出神入化,待在小地方只做仵作简直是暴殄天物,明珠蒙尘。
那老仵作又絮絮叨叨嘱咐小玉记录好所验结果,一会又嘱咐严麾早日破案,便收拾起手中工具,全然不顾那李家小子的尸骨。
严麾偷眼瞧了那仵作,大概是年纪大了,又是一路奔波,马不停蹄,这一刻后背被汗水浸透,双腿也不自觉微微抖动,便吩咐小玉和小六子收拾了东西,伺候老爷子先歇下。
老仵作推开门又反身回来,伸出手来,举到严麾面前,道:“对了,差点忘记了还有一件事,这王福安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
严麾听他所言,暗中腹诽这老仵作刚才是白怜他年老辛苦,偏偏这样重要的事情总是留到最后,六枝的尸身是这样,王福安的也这样。
小玉好奇道:“是不是咱们们搬运时落下了,还是他天生残疾。”
“死后被人截断的,李家那具尸骨初一看全身是伤,具体什么伤得晴天验,雨天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