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雨来得过,走的倒是慢,大雨转了小雨,细水长流的浸淫着,泡瘫了村里两处老房子,又下了两日,终于见了太阳,天空放了晴,严麾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他的耐性已经要被这霏霏小雨磨光了。
严麾按照那老仵作的要求,让人把骸骨洗净,摆放在竹席上,又寻了一块空旷,没有遮挡的空地,着人在地上挖了一个坑,五尺长,三尺阔,二尺深,用柴碳在坑里煅烧,烧到表土发红,除去火,在用二升好酒和五升酸醋泼在坑里,趁热气蒸腾的时候,把骸骨抬进坑里,用草席紧紧盖着。
就这样蒸了大概两个两个时辰。那老仵作用手摸了摸,待地皮冷却后,让人拿掉草席,把李家小子的尸骨又抬出。
李家小子按照那卷宗和当时的验尸记录,是被猛兽咬死,掏了心肝,拖拽了一路,只拖得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当年寻到尸体时也是残破不堪,被那猛兽撕咬的身体和四肢分帮离析,只勉强收了一副囫囵尸身。即便不用这样的费劲的蒸骨,也瞧的出来,这全身骨头上划痕咬穿伤极其多。
这种蒸骨的方法可以检验骨折是生前还是死后伤。用醋蒸后,对着太阳用红油伞遮住骸骨检验。如果骨头上有被打的地方,就会显露出淡红色的血荫颜色红润,肯定是生前被打。骨头上如果没有血荫,纵然是有折断,也是死后造成的。
“瞧着这小子死得也是够惨的,瞧瞧这全身的骨断可不少,猛兽袭人,一般会直接咬住脖颈,一击毙命,当时便没了气儿,按理说这尸身上生前,死后有大量骨折都很正常。
老仵作拿起李家下子的小腿骨,指着胫骨两道血荫道:“不过这里这条血荫有些奇怪,大人您瞧,这小子的这条腿骨竖直这条血荫,深而毛躁,骨有芒刺,身体的血荫都是这个样子,似猛兽爪痕迹。而上面这条整齐规矩,浅而毛刺极少,似是锋利刀痕,这一刀深达骨头,当时定是皮肉翻出,血流如柱。”
小玉听那仵作说,便也伸长脖子探过头去瞧那骨头,模样像极了讨骨头的小狗,严麾一把将那骨头塞到她怀里。
“大人,放着看看就好,倒不用非得拿手里看,大不敬,大不敬。”毕竟是根人骨头,小玉身上泛起一阵阵鸡皮疙瘩,觉得手中的东西十分烫手,忍着想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的冲动,连忙轻手轻脚放了回来。
“会不会有人故意将他的腿砍伤,扔到了野兽出没之地,那李家小子伤了腿,没法行走,便被啃了?”
严麾点了点头表示小玉的推测倒是极有可能,这样那道出现在腿上的刀伤倒是一个很好的解释。
“大人,这也齐活了。”那老仵作埋头收拾东西,突然道“还有,这具尸体手指也少了一根。死后断的。”
“你又才说。”小玉与这老仵作混得熟了,瞪圆了眼睛道:“您老是不是糊涂了,每次都要留一手。”
那老仵作心中暗道:“还不是你俩拿着骨头扔来扔去。”
“两人,两根手指?”严麾对着少了的手指心中存了疑惑,脑中闪过的念头,沉吟半晌才道:“小玉,你去办件事。”
小玉按照严麾吩咐,去村里跑了一趟,这一趟倒是收获颇丰。兴冲冲回来时,严麾正在逗着长空玩儿,见她回来,头上挂着汗珠,一张脸上都是红晕,随手掏了他惯用的帕子来,递了过去。
小玉见那修长手指夹着一方雪白的棉帕伸到了她眼前,连忙摆了摆手,道:“别了,大人,我在村里跑了半天,一头脏汗的。大人的薪俸也没多少,帕子虽也不算精贵,可用一个扔一个的,也浪费。”
严麾一听微微楞了楞,旋即将那方雪白的帕子扔到她怀里,口中“嗤”了一声,道“赶紧擦擦,这帕子大人还是供得起的。”
小玉得了满肚子的好消息,就等着严狐狸张口问他,可偏偏那严狐狸不问,反倒不急不缓又喂起了长空。小玉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按住严麾的手指,凑到他眼前,道:“大人,你先别喂了,长空晚吃一会儿,饿不着。您就不想知道,我打听到了什么?”
严麾眼神划过小玉按在自己手指上的手掌,又抬眼对上了小玉那圆溜溜的眸子,挑了挑眉头。
小玉倒是知情识趣,一见那严狐狸挑动的眉头,连忙将手掌抬起,站直了身子,道:“嘿嘿,大人您快问吧。”小玉将鼻子眼睛皱在一起,“大人你知道吗?我这会儿就像心里住进了只猫,抓得我痒”
“心里真有猫,那得抓烂了。”严麾低头沉吟,凝神敛目,似乎这正极其认真地考虑这问题。
小玉见严狐狸偏偏不问,明知他故意逗她,心中更是着急,涨红了一张脸,想了片刻,一跺脚,道:“大人我可服了你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打探了什么消息,许是我一无所获,白忙一处呢。”
“瞧你回来时满面春风的样子,定是颇有收获,否则便会似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了。”
小玉觉得无趣,这严狐狸惯会察言观色,又沉得住气,自己自然败下阵来,索性将得到信息一股脑吐了出来。
严麾觉得那两具白骨少了的手指有些疑惑,便遣了小玉去王李两家询问,果然不出严麾所料,那王李两家都一口咬定,记得十分清楚,入殓时尸骨的手指并未缺少,十之手指齐整完好。李家小子被猛兽所啃,掏了心肺,可那手指没有几两肉,猛兽大概嫌瘦,却是没碰。
小玉偷眼瞧了瞧严狐狸,顿了顿,等了一会,见他眼中仍是一副波澜不惊,暗道:“想来也是等不到这严狐狸好奇的追问。在他面前卖关子只能卖了个寂寞”,便接着道:“大人,我一想那就奇怪了,收敛尸骨时,手指不缺,入土后那坟头再也没人动过,那有机会砍了手指的,便是在停灵之时。可是谁有这样的机会在停灵的时候动的手?”
说到着小玉呷了口手边的茶水,清香醇厚,入喉便觉肚腹一暖。
“我细细排查了这两家停灵时候出现的人。”小玉从怀里掏出那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摊开来,递到严麾面前,指着上面两页字道:“大人,你看,这页是当时停灵时,王家曾出现在灵堂的人,这一页是李家停灵时出现在灵堂的人。”
严麾点了点头,瞧了片刻,伸手提笔在那两页上圈出一个相同的名字来。
“大人,这事是锤死了的,我寻到了人证。”
小玉去王福安家打听那截断指的事,出门时,一个半大的丫头扯住了她的衣衫,说是当年亲眼见了那人剪了少爷一截手指,当时她年纪小,听多了吃人妖怪的故事,当时便被吓住了。如今想来都是无稽之谈,只是事过多年,倒是忘记了,今日见小玉来问,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并说了。
“这事办得好,还有什么发现一并说了吧?”
“大人,你又知道我有别的东西没说。”
严麾抬起手指,指了指小玉的眼睛,道“都写在你的眼睛里呢。迫不及待。”
小玉悻悻地瘪了瘪嘴,慢吞吞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来,递了过去。
“怀里还有什么,一并掏出来把。”
小玉扯了胸口的衣衫,指着胸口道:“大人,没了,这次真没了。”
严麾一见她扯衣衫,别过头微闭了眼,只觉得实在没眼看,伸手成掌压了压,示意她别扯了。
小玉在那两页名单上,也发现了同一个人,不知怎地灵机一动,找了村长王贵,将这人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人并不是停云村人,大概5年前,才在停云落了脚,不善交际,但为人和善,跟村里人相处的也还算融洽。村里原有一个老头,司着村里白事,诵经,超度之事,年岁大了,行动不便,几年前得了病,直接瘫在了床上,这人一来正好补了这差事的缺口,王贵将这人留下,入了停云村的名籍。
严麾瞧着纸张抄录的名籍,这人姓名年龄,住地,营生,记录的一清二楚,但只凭人嘴两张皮,谁知道这能有多少真多少假呢。严麾伸出两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打着桌面,沉吟片刻,原是微抿着的双唇中吐出了一个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