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见天日的尸骨经了那老仵作的神妙技艺得以倒出了更多的秘密,既然如此,便也该重新入土安歇。
严麾请了村里专司白色的于婆在,看了黄历和着八字,择了吉日下葬,重新将这两具尸骨装棺入殓。
前几日掘开的坟头已经重新填好,翻出来的新土还包含着湿气,润泽新鲜。
“而是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珂萨,皆来聚会。忏悔我无量劫以来一切杀业,愿乘十方三世一切诸佛菩萨神威誓愿力,令我身后一切怨亲债主的嗔恨心化作慈悲心,原谅于我,并乘十方三世一切诸佛菩萨神威力,于刹那间,信佛学佛,往生极乐净土。尔十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
于婆子垂眉敛目,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念些什么,只是声音一阵高一阵低,经文大多枯燥无趣,只是寄托了生者对死者的祝愿,也没人在意她念的是对是错。
小玉心有戚戚,想着两人小小年纪便已殒命,还没长成的鲜嫩肉身稀里糊涂便成了一堆白骨,实在是可怜,便就着那于婆子口中诵的经文,双手合十,闭了眼睛,立在墓碑前,也跟着默默祷告起来。
“于婆,这是什么经?”严麾侧耳倾听,似乎十分感兴趣,趁着一段完毕的空档,屈尊降贵问了一句。
“回大人,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佛家用来超度亡魂。”
严麾似有所悟,口中直哦了一声,好似随口一问,便不再理会,脑中却是想起了那本在六枝家发现的小册上的经文,只写了小半段,但严麾的记忆极好,他心中笃定自己是不可能记错的,册子上的《地藏菩萨本愿经》与这于婆所念之经文,有相同之处,又不完全一样。于婆子《地藏菩萨本愿经》经里,夹了自诉杀戮,请求宽恕的《忏悔灭罪祝》。
严麾心中了然,却并未点破,随着她念去。
经文冗长,那于婆子打坐的功夫倒是了得,这一个时辰念下来,身姿不变,口中不辍,丝毫没有疲态。
小六子匆匆而来,神色慌张,“大人,这几日雨水大,村里不少矮坡都遭了难,山上流下来泥土乱石堆又冲塌了几处房子。”
“可有人受伤?”
“那倒没有,大家警醒着呢”
“你去转告村长,警告村民这几日切莫大意,天气无常,阴晴不定,别再又产生了滑坡,实在是危险。”
小玉听了山体滑坡,旋即睁开了眼睛,那于婆子口中也顿了一下,但很快便又念了起来,这短暂的停顿仿佛也只不是呼吸间的一滞罢了。
两具尸骨刚入了土,这天气果然应了严麾那句“阴晴不定”。
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短暂的停留了一两日,天空便又沉下了脸面来,这一刻淅淅沥沥又下起了小雨。
小玉等人随着严麾躲在草丛中,泥水沾了一身,虽是夏日,可这风一来,已经浸透的衣衫,只带来阵阵凉意,小玉嘟囔道:“停云停云,这村名大概是犯了忌讳,云停雨自然要来呀。”
“当初不是说村里景色美,让云彩都停驻流连忘返吗?这会子倒说起忌讳来了。”
“我这是......”小玉后面的话来没出口,黑暗中一个微凉潮湿的手掌一把捂在她的唇上,一人倾身靠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面上,近在迟尺,一吐一纳,呼吸暧昧地纠缠着,随即耳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这把半压着的嗓音听起来又软又酥,犹如九天之外的靡靡之音,引得她心荆摇动,当即滞在原地,阵阵颤栗顺着她的耳廓直传到四肢百骸,若不是脚上还穿着鞋子,此刻那不屈不挠的脚指头准要在地上扣出十个洞来。
“别喊,人来了。”
小玉勉强扯回神思,打起精神,一双眼睛怯生生只顾盯着那山坳入口,却是不敢将眼神歪向身边那人半分。
果然顺着这路口来了一人,暗夜中瞧不清楚,即便披了蓑衣,也能从身形上看出,来人是个瘦弱妇人,雨天里山里泥泞湿滑,这一路走得极慢,脚下却还是不停趔趄,几次险些摔倒。
那人瞧见此处一如往常,脚下顿了顿,抬眼四处望去,只有无声的细雨和凄凉的黑夜,除了踏在泥泞地上的啪嗒声,夜静得可怕,踟蹰了片刻便直奔着山坳中那座墓地而去。
山坳中平坦一如往常,孤零零一座墓碑,在这暗黑的雨夜格外凄凉可怖。
经了这几日雨水冲刷墓碑反倒少了尘土,清爽干净了许多,高高隆起坟头也并不见丝毫坍塌迹象。
那人似松了一口气,伸出双手,微微抖动着,顺着那墓碑由上至下慢慢抚摸着,小心翼翼,口中道:“如珠,你没事,我便放心了。我的好孩子耐心等等,折腾够了,这伙人走了就好了。”
“我们要走去哪里?”
空洞的山里,细毛般的雨水无声静默,这一把慵懒的嗓音穿风破雨,带着略微有些闷闷的鼻音,尾音微微上挑,声音虽是不大,但却将墓碑前的人吓掉了三魂两魄。
蓦然回头,穿过绵密雨丝,身后竟不知何时站了这许多人。
“我们应该叫你妙青还是于婆呢?”
那人见对面正是那个多事的严麾,未披蓑衣,只扣了一定斗笠,霏霏细雨打湿了他大半边身子,此刻衣衫贴在他的身上,将他挺拔俊朗的身子显露无疑,斗笠下漏出一双黑幽幽的眼睛,裹夹着阵阵寒意,此刻正盯着她,湿滑黏腻缠着她,躲也躲不开。
严麾带了斗笠,眉目干爽,身如修竹,即便是站在泥地里,也是一派潇洒气派,可身后的众人啥装备也没带,淋了半宿的雨,泥窝里又趴了几个时辰,此刻可是全身湿透,惨兮兮,脏兮兮。站的久了,喷嚏声此起彼伏,鼻涕眼泪混着雨水淌了一脸,一把抹过去,更是糊了一脸。
“阿秋”
小玉站在雨里抖了半天,这个喷嚏憋了半天已经蓄满了力,口水鼻涕带着十足劲道,直喷了严麾一后背。
严麾后背肌肉一缩,腰背挺得笔直,绷紧得如蓄势待发的弓弦,即便这样却是避无可避,后背一阵针扎般不适,汗毛不受控制地根根竖了起来,严麾忍不住双手抖动,半晌才咬牙道:“带上人,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