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于婆子被众人带回后,便一言不发,逼得急了,只说是为了超度如珠,半夜里去念经。这样的鬼话她说得出,谁又会信。
小六子和小玉抱怨道:“大人不知道有啥手段没?怎么还不使,和她大眼瞪小眼干耗着干什么?”
小玉淋了雨,此刻说起话来带了鼻音,听起来反倒有了吴侬软语的绵软,慢悠悠,但语气中满是笃定,道:“大人像只狐狸般狡猾,脑子里怎么会少了点子和手段?可大人也是个君子,自然要珍惜羽毛,于婆子毕竟是个妇人,那些酷烈刑法用在她身上,怎么都是好说不好听。”
“可怜她?瞧着慈眉善目的,手上有着人命呢?”
小玉摇了摇头,想起昨日严麾那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正如昨日严狐狸所说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严麾并未苛待于婆子,经了一日于婆子头发虽是凌乱,衣衫也因为那夜沾了不少泥污,整个人瞧着有些脏兮兮,不过瞧上去精神倒是不差,随着捕快来到堂上,伸手理了理衣衫,便径直跪了下来,自顾自垂下头来。
严麾也不着急,瞧了片刻,开口道:“妙青,你和李如珠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什么妙青,大家叫我于婆子。”
那于婆子听到严麾提到妙青,肩头微微一抖,抬头瞧了瞧堂上那俊俏的县太爷,又飞快低下头,索性闭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鬼仙朱砂,炼丹上品,从你家搜出来的。做什么用的?”
严麾将一小包红色粉末并一个账本让小六子给她瞧了,道:“这东西一般人家也用不着,王记老店所售这种朱砂今年只进了三十斤,你一人便购去了大半,买了这许多,家里却只剩这一点,你用来做什么了?这东西和账本摆在面前,即便你不开口,也脱不了关系。”
于婆子听了这话,犹豫了片刻,又抬起头来,“用朱砂抄经书,功德甚大。”
“朱砂兑水稀释,是可画符咒,抄经书。不过这么多朱砂,怕是要抄上成千上万本,抄到你二百岁。”
严麾冷哼了一声,高声道:“难不成你用来当饭?”
严麾料到于婆子并不会痛快交待,那日于婆子被收押,在她家里可是找到不少好东西,这会子定会派上用场。
严麾喊了小玉端出一堆大小不一的陶罐,足有二三十个,不过大多是烧坏的,裂的,歪的,甚至还有些拧成了麻花。严麾指着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道:“你买了朱砂,并不是为了抄经书,是将朱砂混着陶泥,烧制备陶罐,听闻朱砂防腐效果很是不错,可你并不是制陶的内行,烧坏了不少,费了不少朱砂,烧坏了便埋在后院。”
严麾拿起几个模样周正的陶罐,道:“不过好像也烧成了几个,瞧瞧,这几个色泽红润,模样周正,这二三十个没白烧,想来是手艺学成了?”
于婆子见了这些陶罐,紧紧抿了抿嘴巴,袖子里的手掌已经慢慢浸了汗来,冰冷滑腻的像爬过了毒蛇般,心里的惊颤和不安让她不自觉将手放在大腿上反复摩擦起来。
小玉又端着三个稍旧的陶罐,将那陶罐摆在了案上,大概是沾了些尘土,颜色没那么红润。
“于婆子这是烧了多少罐子,瞧瞧,这几个又是哪来的?”
小玉见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心中暗道:“你就装吧。”
“大人,那天晚上山坳里,宝珠坟头边上挖来的。嘻嘻。”小玉扯着嘴角轻笑出声来,背对着于婆子对着严麾挑了挑眉毛。
“你没事挖这个东西做什么,晦气,赶紧砸碎扔了。”
小玉应了是,举起这罐子便要狠狠朝着那柱子砸去。
“不,别。”那于婆子见了那几个罐子,双眼睁得斗大,大声呼道,旋即又低了声音道:“毕竟是别人墓里的东西,若真砸了,地下亡魂再找了大人晦气。”
严麾抬手摆了摆,小玉会意,轻手轻脚将那罐子又放回了桌上,退到了严麾身后,抱着手臂,瞧着于婆子。
“罐里装了什么?”
“随便送几个,别人拿来装什么,我哪里知道?”
“那我便来告诉你,三个罐中藏了王福安的一个手指,李家小子的一根手指,还有他的心肺被泡在酒中。你剪了人家手指头泡在罐里埋在李如珠的墓旁做什么?”
“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是不是也不是单凭你这一张嘴。你恐怕没想到,当年你就已经被人撞破了。”
严麾让小玉带出王家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倒是不怯场,瞧见于婆子口齿清楚,说出当年之事。当年她亲眼瞧见于婆子在无人之时,借着王家请了她来念经超度的当口,偷偷剪了他家少爷右手一截指头。
于婆子愣在当下,咬着牙道:“当时人已经死了,我.......只是取了他一截指头,埋在风水之地,便于超度。”
“你难道如此好心,你因如珠意外命丧山迁怒于旁人,生了怨恨之心,处心积虑将王福安打晕,推入河里,造成失足溺水的假象,随后又将李家小子引入密林,斩伤左腿,引了猛兽来啃噬了李家小子,又一把火烧了甄家,只是甄福命大,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
严麾从桌案绕了出来,将六枝收藏的那本小册子和那串珠子举到于婆子面前,“西南蛮夷教派有一阵法,助人投胎转世,你利用这阵图,将那手指和心肝放在罐里,按照阵眼一一对应埋在如珠的墓旁。是不是?”严麾陡然提高声音,厉声喊道:“说。”
“不,不,李如珠与我何干,我实在......犯不上为了她去杀人。”
“自然相关,于婆子,因为你便是李如珠的亲娘,我是该叫你妙青还是花枝?当年你生下如珠,托付给了李婉娘,五年前又去寻了李如珠,本想着在一生相伴,谁知道如珠意外命丧山下,你便留在了停云,伺机报复。你就不怕,李如珠因你罪过,永沦地狱,日夜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严麾所言一句快过一句,一句紧过一句,一句重过一句,犹如巨浪猛拍在石上,顿成齑粉。
“不,不,我不是妙青。不会,她不会。”于婆狠命摇着头,发髻随着她剧烈的摆动,松动散落下来,遮盖了半边惨白的面孔,只漏出一只死鱼般眼睛。
“还不肯认,你是让我把你师傅从净水庵请过来,认认你到底是人是鬼?你师父本是方外高人,你还要累她风烛残年因为你而名声扫地,受世人指指点点?还是让我派人掘了如珠棺椁,取了她的尸骨来与你滴血认亲?她已入土多年,非让她白骨现世,不得安息?”
严麾紧紧盯着地上的妙青,眸子也渐渐深了起来,对上了一只惊恐异常的眼睛。
“不,不要请我师傅来,也请不要在折腾如珠,那孩子命够苦的了。”
于婆子猛地抬起头来,那只惊恐的眼睛也随即氤氲起来,双唇颤抖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只紧紧咬了嘴唇点了点头,终于认了自己便是妙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