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数里的宫殿屋脊上老老实实蹲着一排五脊六兽，或狰狞、或凶猛。
橙黄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美丽的七彩光来，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长长的宫墙，经了那前几日清雪涤荡，越发绯红鲜艳了。这耀眼的黄配上鲜艳的红，无一处不彰显着禁宫奢靡和张扬。
小玉跟着那小太监，垂了眉眼，一小步一小步缓缓行来，不知穿了几层院子，过了多少楼台亭阁，终于到了一座宫殿门，紧闭的大门庄严肃穆，让人不敢仰视，金字牌匾上“凤栖殿”三个字如斗大。
小太监头也不回，只喊了一句老实等着，便小心翼翼上前叫门。
小玉只进过景帝的大殿，心中盘算了一下，料定这大抵是景帝的后宫内院，更是收敛了心神。
漫长地等待，伴着小太监轻扣门声，小玉的心已经狂跳，脑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可又一一被她推翻。
朱红的宫门开放，齐膝的门槛里出来一个小宫女，十四五岁的年龄，故意拉着脸，装作老成持重，绷着面孔瞧了一眼叫门的小太监，道：“小德子？”
“是了。”小德子眉开眼笑，拱着身子，礼貌周期地道：“婉宁姐姐，小德子问姐姐安。”
小玉听在耳中只觉得好笑三十几岁的人对着一个差着辈分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面上又自然又从容，也不知这宫中的辈分如何排得？
小玉心中虽觉不妥，可面上却是一派谨慎，她知晓分寸，在这宫里一个行差踏错，便是骨头渣也剩不下的，当即也随着这小德子跟着个小宫女见了礼，但她万万对着一个小姑娘喊出“姐姐”来，只问了句姑娘安好。
那小姑娘夹着眼皮瞧了小玉一眼，只可惜她个子矮小，心比天高个头却是比板凳高不了多少，只得抬了下巴仰视了小玉，这一番多少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对着小玉也没了好气儿，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小玉也狠狠在心里“哼”了一声，对这个鼻头朝天，老气横秋的小姑娘没什么好感。
“跟着来吧。”婉宁挺直了腰背在前头带路，口中操着一口稚嫩语气，却摆着前辈的谱儿，道：“知道一会要见谁吗？”
“不知？还请姑娘赐教。”小玉态度谦卑，婉宁似乎很是满意，便道：“一会要见太后她老人家，你可机灵些。”
“太后？”小玉心里发懵，不知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后为什么非要召见她一个小差官？
暖阁里温暖如春，一脚踏进去小玉便热出了一头汗来。
“跪拜。”
小玉听着吩咐，垂着头，只瞧见自己跪拜的半幅宝蓝的裙摆垂在榻边，金线绣了云纹，每一朵云朵上又嵌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来。小玉粗粗算了一下，便是这半幅裙摆，大约也抵过一户农户半年的收成了。
“你就是陛下亲赐的女差官，霍小玉？抬头给哀家瞧瞧？”
小玉规规矩矩抬起了下巴，可眼睛却是不敢径直去瞧那贵人，只微微撩了眼皮，惊鸿一瞥间瞧见了那大礼朝最尊贵的女人。
曹太后三十几岁的年纪，雪白的面皮，眉眼间大约是经了巧手宫人细致描摹了一番，锦衣玉食堆砌出的人儿，保养得当，自然比寻常人年轻。隐约能瞧出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只是大约是深宫中寂寞无聊，面上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似乎对周遭的事情总是提不起兴致来。
“你就是那竹林案验了百具尸骨的人？”
曹太后似乎终于有了兴致，伸出手来，雪白的柔夷，鲜红的蔻丹，身边的老宫人赶忙抬起手臂来擎了那手来，搀着歪在榻上的人坐了起来。
“月芳，给她看个座儿，且让她讲讲？”
月芳应了一声，连忙吩咐小宫女们搬了绣墩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玉，口中还忙不迭地道：“哟，太后，您说这长得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也不知道害怕？”
“是呀，昨个安宁王进宫请安，提到这事，哀家当时也这般想法，忍不住好奇，索性将人喊了来。”
小玉微探了身子，虚坐在绣墩上，双手交叠在身前，拿出了在云雾与自家姐姐讲八卦的劲头，绘声绘色讲起了竹林白骨。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婉宁，进了殿便守在门口，远远听了小玉正说道竹林挖出一百零八具白骨，活活堆了一屋子。小婉宁吓得“呀”了一声，惹得月芳的一个白眼。
小姑娘的大概也知道自己殿前失仪，连忙垂下头，紧紧咬了嘴唇，好在曹太后似乎对着故事极感兴趣，倒是没注意婉宁。
小玉隐了老仵作和那箭镞之事，将这白骨案描绘地如身临其境，曹太后和一众宫人听到关键处，俱都跟着连连惊慌，胆小的小宫女惊惧万分，几欲将手中的帕子扭烂。
竹林白骨案惊世骇俗，深中的女人听来简直如天方夜谭，面上都带了惧色，也顾不上太后在场，窃窃私语起来。
“太可怖了”
“这么可能？”
“这凶手简直太凶残了......”
倒是曹太后端方持重，微微吃惊后很快镇静下来。
“这么说，竹林白骨案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竟是一丁点有用的东西也没寻着？”
小玉心思一转儿，忍不住挑了挑眉梢，留了一手，道：“回太后，年代太久，能烂的都烂了，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素闻严麾是断案神手，他可有什么办法？”
“嗯，案子实在棘手，严大人也没有头绪。”小玉摇了摇头，总觉得这太后很是奇怪，对于这案子的关心实在超出一个深宫贵妇的好奇之心，听闻案子除了骨头并未发现任何东西，面上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来。
太后刚想挥挥手，让婉宁带了小玉出去，正这个当口，殿外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在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听者顿时变了脸，连忙将话递到了月芳耳边。
月芳是曹太后身边的老人，跟着这主子二十多年，从青春少艾的少女伴到黄花妇人。不知经过了宫廷之中多少尔虞我诈，在风浪中早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稳重来，可听了这话，身子不由自主摇晃起来，一双眼睛看向曹太后，扑通一声跪俯在地，竟然扑簌簌落了泪，不顾仪态，大喊“太后做主”。
出了这样的变故，小玉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只得退在一边儿，等着太后想起她来，给个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