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的月芳是曹太后在这宫里的贴心人儿，办事最为稳重，天塌下来的大事也没见月芳像今日这般，撕心裂肺的泼妇模样着实把曹太后唬了一跳，连忙让人搀起月芳，道：“月芳，快起来说话，到底出什么事情？你且慢慢说。你这哭天抢地的样子成何体统？”
月芳正兀自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统，晨起涂得规规矩矩的胭脂和黛眉已经花了一团。曹太后瞧着这副邋遢模样，皱了眉头，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难受来。
“月华，月华没了......”月芳却不觉主子的异样，完完全全沉浸在悲痛中，让她敏感的心思变得迟钝，练达的人情世故早被她抛出了十万八千里，没了往日半分端庄仪态。
“你妹妹？不是应该放出宫去了吗？”
“奴婢也原本以为她出了宫......”月芳眼里含着泪，哽咽着道：“月华本今日出宫，奴婢去送，只是并没见着人，只因她昨天晚上和奴婢闹了龃龉，又犯了脾气，她......一惯是.....奴婢就没在意。可是......方才小魏子来报，说是......说是方才在御膳房的泔水桶中发现了月华的尸体。”
月芳跪爬了几步，发起疯来，十几个头磕在地上，再抬头时额头已经红肿起来，“太后娘娘，月华虽是任性妄为，说话办事也不讨喜，可月华是奴婢唯一的亲人，她便是奴婢的命呀......求太后娘娘做主呀，求太后娘娘做主呀......”
曹太后还待字闺中时，金氏姐妹月芳月华便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着。曹太后从世家小姐一路披荆斩棘坐到一国太后的位置，少不了在人心鬼蜮里杀过几场，在这残酷的争战中月芳可算是立了汗马功劳的功臣。多年相伴自然有些情谊，可这情谊也只限于上位者好心情时的施舍罢了。
金氏两人一奶同胞，虽是亲姐俩，性子却是天差地别。月芳稳重细致，思虑周全，对主子又忠心，在太后面前十分得脸。可月华却是个被人惯坏的孩子。宫中奴婢的命，可偏偏性子却被姐姐养得如小姐般骄纵、任性。月华性子跳脱，胸无点墨，脑无算计，眼皮子浅的，嘴巴快。这么多年若不是月芳的维护和曹太后这个靠山，想来早不知埋在哪块黄土里，臭成了烂泥。
两人自小父母双亡，月华比姐姐月芳小了十几岁。年幼失怙的月芳为了活命，便狠了狠心，抱着还在襁褓的月华卖身为奴。十一二岁的女孩又当姐姐又当母亲，受了多少苦，便要给这个妹子多少甜，待这个妹子简直溺爱到了极点。
月华长到了二十岁，越发的难以约束。月芳在宫中谨小慎微，步步艰辛，可这妹子时不时惹了一身麻烦，按下葫芦浮起瓢。
月芳实在头疼，思前想后便向曹太后求了恩典，在宫外找了一户好人家，一是盼着妹子嫁了人能稳重些，二是妹子的性子留在宫里迟早要闯祸。
眼瞧着一手养大的妹子离别在即，月芳心中不舍，难免像个老母亲般唠叨说教了几句，无非是让她改改性子，嫁了人以后好好相夫教子。
月华对姐姐安排的婚事不甚满意，嫌弃未来夫家清贫了些，心里暗暗打了悔婚的主意。想着出了宫便如飞鸟入林，姐姐的手再长也管不到宫外去。月华不耐烦她整日唠叨，甩了脸子走了，说是找了相熟的小姐们，临出宫前聚聚吃酒去了。
月芳哭哭啼啼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大概，小玉在一旁听得明白，心里倒极为同情这个宫女，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如今妹子突然没了，做姐姐的定然悲痛欲绝，犹如万把尖刀割肉。
曹太后被她哭得有些头疼，伸出手指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挥手止住还要哭诉求告的月芳，一抬眼正瞧见霍小玉缩头缩脑，溜边儿站着，便对她招了招手。
“既然你身为大理寺的差官，又很是擅长验尸断案，这案子你便先去瞧瞧。”
宫里这样的事情本有内务府查办，偌大的皇宫死了个把个宫女太监本也算不了什么？曹太后耐不住月芳哀求，便先让小玉查探一番，好歹让月芳别再一味纠缠哭诉。
小玉倒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进了一趟宫，又稀里糊涂领了一件命案。
月芳见太后发了话，急忙起身，瞧见救命稻草般地一把抓住小玉，扯着她便往殿外走。
曹太后见她不但失了分寸，竟带了几分癫狂的模样，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乏了。”
身边宫女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中醒过神来，太后的召唤竟没人听见，小婉宁一见，连忙挤到太后身边弯着腰，迅速伸出了手臂。
曹太后看了一眼伸出手臂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大概是太过兴奋紧张，一张白嫩的脸孔上泛了红，偷偷瞟过来的眉眼中写满了曹太后熟悉的欲望和渴求。
曹太后早见惯了这种眼神，并不觉得野心有什么不好，甚至瞧见婉宁这样的目光，让她想到了当初在权位漩涡中挣扎的无数张面孔。
几十年浮浮沉沉，她见过千百个想通过自己往上爬的宫人。这样的人有欲望，有所求，她才敢用。
曹太后看了片刻，并未说话，只把那手搭在小姑娘还微微发抖的手臂上，慢悠悠踱进了内宅。
院外还隐约听得见嘈杂之声，似乎宫人们还在乐此不疲地议论着月华之死。
婉宁垂手立在床前，见曹太后微闭着双眸，眉间却是皱成了一片。连忙轻手轻脚，燃了曹太后惯用的安神香，又将高高挑起门帘放下，厚重的门帘霎时遮挡住了院外的声音。
曹太后撩了眼皮，见这小婉宁一番动作，倒是十分贴心，口中只低声道：“门外候着吧。”
婉宁一听自己竟然真的可以贴身伺候，当时欣喜得涨红了脸，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退到了门外。心里满是坐上一等宫女的美梦来。
屋里一旁寂静，曹太后睁开了眼睛，望着金碧辉煌的锦绣床幔，细细回想方才竹林案中，小玉所说说讲，心里略安，翻了个身，不多时呼吸间已有轻轻的鼾声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