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被月芳拉扯着踉踉跄跄奔了膳房，这处膳房只供了太后宫里宫人的吃食，并不算大，后院有一处偏僻的草棚专门存放泔水。
小玉方踏入院子，离得老远便闻到一股子又酸又臭的馊味儿，直往鼻孔里钻。
如目所及更是觉得腌臜，让人犯了一阵阵犯了恶心来。半人高的泔水桶倾覆在地，汤汤水水的馊饭菜撒了一地，这股子馊味正是从这桶里时常飘散，勾得人恨不得把隔夜的饭菜都呕出来。
一个女子蜷缩着躺在泔水桶中，一动不动，倾倒的泔水桶只露出那女子的上半身来，上身穿了件太后宫中二等宫女的装束，鹅黄宫装上沾满了污秽，几颗软烂的菜叶子糊住了脸孔，发髻凌乱，一时让人瞧不清楚面貌。
月芳一眼瞧见那女子鬓便斜插的宫花，还是前几日，太后赏下来的绢花，昨日她亲手簪在她的鬓边。月芳握住小玉的手指猛地收紧，修剪得整齐的指甲狠命扣在小玉的手背上，留下五个了泛白的月牙状的白印来。
“是月华。”月芳望向小玉，惊慌失措。
月芳几步奔到那宫人身边，也不嫌弃泔水酸臭难闻，伸出手来拂去遮住那宫人眉眼的菜叶子，待瞧清了眉眼，旋即伏在尸身上，痛苦地哀嚎起来，“月华，月华呀，你是要疼死姐姐不成？”
月华抱着满身泔水的妹子哭得肝肠寸断，几欲癫狂。众人围拢过来，窃窃私语起来，不知人群中谁说了一嘴，“看她平日飞扬跋扈......今日却死在一堆腌臜......”
“谁？站出来......”月华突然暴起，额头青筋暴起，满眼通红犹如野兽，平素里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丝已经乱如一团杂草，干净整齐的宫装上也沾满了污渍，人更犹如入了魔障般，口中怒吼道：“有胆子说嘴，没胆子站出来，没种就闭嘴，不然我撕了你的嘴。撕了你的嘴......”
众人被月芳发疯的模样吓住，当即噤若寒蝉，生怕惹了这魔障的人，为自己带来麻烦。
月芳见众人哑口无言，心中顿觉得这些俱是些心怀叵测的小人，指着众人，一会儿仰天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哭天抢地起来，一会又恶狠狠地咒骂起来。
金氏姐妹虽是在太后宫中最得脸，这月华仗着姐姐的宠爱，平素里更是跋扈，小宫人没少受她苛待，就连樊嬷嬷也受了不少窝囊气，此刻身亡，大家虽是不说，但好多人心里都偷偷藏了“痛快”二字。
毕竟是这御膳房是自己的地方，身后这一众小宫人可都看着呢。如此被人指着鼻子咒骂，樊嬷嬷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当即便道：“月芳，知道死了妹子心痛，咱们也不跟你计较，只不过事情到底如何？还需这位小大人断断，你这一顿咒骂委实没理了。”
月芳一听樊嬷嬷搭了言，眉头一挑，瞪起的眼珠，似乎就要扑上去，生吞活剥了樊嬷嬷。
小玉知道这月芳大抵是伤心过度，一时迷了心智，生怕她伤了旁人也伤了自己，只得狠了狠心，伸出掌刀砍在元月芳后颈处。
小玉心里怜她失了亲人，手下难免留情，这一掌居然没撂倒她，反倒因着大意险些被月芳制住。月芳伸过来手一把抓住小玉头顶发髻，扯散了发髻。
“嘶”小玉吃痛，手上便加了三分力道来，复又向她脖颈处砍去。
众人见这小大人终于制住了这疯婆子，都长出了一口气，口中又喋喋不休议论起来。
小玉摇了摇头，心道：“宫中寂寞，长夜无聊，今日之事，想来可做了三五年的谈资了。”
“那位小哥，可能帮个忙？”
小玉瞧见夹杂在人群中一个小太监眉头紧锁，面有哀伤，正是方才来报事的小魏子，便对着那小太监拱了拱手。
小魏子弯着腰，连连摆手，唯唯诺诺地道：“小人？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呀？”
“帮我搭把手，将人抬出来就行，只需要小哥一把子力气，别的倒用不着。”
小玉一口一个小哥，客气又温和，叫得小魏子倒不好说“不”了，忍了馊味，帮着小玉将月华从桶里拉了出来。
月华的尸身在泔水泡发得时间久了，皮肤泛起了苍白的褶皱，整个尸身微微有些肿大。小玉眉目凝重起来，轻轻挽起袖子，漏出一对儿藕般白嫩的手臂，摆弄起尸体来。
众人一瞧这小大人，不禁暗暗抽气，心道：“这小大人娇嫩白净的如花般，可摆弄起尸身来竟然面不改色，好像根本瞧不见尸体的腌臜可怖，闻不到满院难闻的气味。”
小玉轻轻弯起尸体的四肢，按压身体的肌肤，只觉得触手之处，皆是柔软。从失踪算起，算算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尸僵已过，肌肉开始松弛，尸体已经柔软下来，此刻尸体无僵倒是合理。小玉细细从头开始查验，破开头发，每寸头发皆未放过，整个尸身查验下来，并没见明显外伤和勒痕，甚至连块油皮都没破。小玉瞧了一眼月华胀大的腹部，心中已经约莫个大概了。
月华口鼻中皆是泔水，小玉也顾不得上腌臜，稍用力掰开了嘴巴查看，见她的口腔里也被泔水塞得满满，双唇一开，脏水便顺着嘴角流了一地。月华腹胀如揣了皮球般，小玉双手交叠压在她的肚腹上，稍加用力，那泔水便又顺着口鼻奔涌而出，不知灌了多少泔水来？便料定这月华被泔水溺毙而亡。
小玉绕了这泔水桶转了一圈，这泔水桶半人来高，肚大嘴小，塞一个女子倒是绰绰有余。可隔夜的泔水馊臭难闻，别说喝一口，便是闻一下也要呕了半天，月华如何能自己爬到泔水桶里，又怎么会灌了一肚子泔水？
“这泔水桶几日倒一次？”
膳房管事的樊嬷嬷入宫二十几年，一直在膳房当值，人很是圆滑老道。知道这是太后指派过来的大理寺差官，面上便带了三分客气，出了人群，道：“小大人，泔水每隔两日倒一次，今日正该是倒泔水的日子，想来是宫人不小心，撞翻了泔水桶，这才......这才发现了月华......”
“这人死在这里......”樊嬷嬷皱了眉头，“也是......流年不利。”
小玉倒没理会她口中所谓流年不利，从表面来看，月华的确是淹死在这泔水桶中，只是她一个二等宫女，实在和这腌臜的泔水差事扯上关系？自然也没理由独自一人寻到这草棚来？
“是谁负责每次泔水倾倒？”
樊嬷嬷回头瞧了一眼，“小贵子，小福子。”随即又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厉声道：“大人问话，都小心回话。”
两个不大的小太监互相拉扯着站了出来，大概是年纪太小，身子还没长成，瘦弱得竹竿一般。两人以为摊了事，正满心焦虑，见问话的大人是个漂亮姐姐，倒是微微宽了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缘由倒是说得明白清楚。
小玉上下打量这两个半大的孩子，瘦弱干净，虽是害怕，但她问起事情的由来之时眼神中却并不躲闪，只是单纯清澈坦荡的目光中夹着一些惊惧来。
原是晨起两人按照惯例倾倒厨房积攒下的泔水。还没靠近草棚便见顺着地势有不少泔水流了出来，竟一路奔着前院去了。两人慌了神儿，这要是让管事的樊嬷嬷瞧见，又是少不了一顿打骂的。
两人赶紧顺着流淌出来的泔水，一路打扫，到了近前便发现不知这泔水桶怎么倾倒，半桶的泔水洒了出来，两人近前查看，瞧见桶里的尸身，当即便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怎么搀扶着才来了那草棚，定了定神儿这才报了管事，这才一路将消息送到了曹太后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