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回家时，她三姐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一面光滑的铜镜中映出霍多瑜低垂的眉眼来，平素咋咋呼呼的三姐，静静的坐着，似乎生出了点小女儿家的闺思来。
“小瑜，想什么呢？”小玉轻手轻脚踱到她三姐别后，一双手轻轻按在她肩头，低下头贴着她的耳畔，学着宁金的调调低声问道。
霍多瑜叹了口气，这几日宁金提出的亲事，让她十分为难，一时没法将自己的小秘密告诉心上人，心里又不想拒绝，两难之下，索性装聋作哑，逃之夭夭，能躲一时算一时。
大概脑子里还想着这事情，不经意间回了一句，“我想方才......”霍多瑜抬起眉眼，从镜子中瞧见了霍小玉那贼溜溜的眼睛，一时缓过神来，拍了拍胸脯，暗道还好没着了她的道儿。
“装神弄鬼。”霍多瑜起身，轻声啐了她一身，转过身来，脸颊上居然飞起了一对红云。
霍小玉有些楞，若在平时自己少不了三姐一顿花拳绣腿，不痛不痒的一顿打。可今日霍多瑜给她的居然是一副羞答答的小女儿姿态，让她一时不知这么应对。
霍小玉眯起眼睛，抬手在自己的眉梢划过，学着严麾的模样思索起来，心中暗道：“反常即为妖。”
霍多瑜今日异常温柔，脑子异常清醒，嘴巴也异常紧，霍小玉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问出她方才的后半句，顿时泄了气，靴子也懒得脱了，径直躺倒在了炕上。
霍多瑜从方才的娇羞中缓过神来，魂魄归位，八卦的霍多瑜又回归了本位，贴着小玉坐在炕边，打听起毛家的命案来。
霍小玉一听，眸子在眼眶里直转，侧了个身，用手支起下巴，道：“死得惨兮兮，烧得黑乎乎的，三姐你老打听这些做什么？”
“你说说，我那些姐妹儿们可喜欢听了。”
小玉笑道：“三姐要听，我做妹子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三姐先更我说说和二妞姐打了什么堵，二妞姐说你输了。”
“啥，输啦，李二妞这哪里是人眼，可惜我的近日才得的簪子。”
那日李二妞和霍多瑜并着几个小姐妹聚在一块闲聊，正聊到严大人。
那二妞笃定说严麾的脖颈上长了一枚小痣，针眼大小，这个地方有痣的人爱招惹麻烦，但若压得住那便是泼天的富贵，非凡命格。
霍多瑜笑她瞎说，这么丁点儿大的痣她能瞧见，难不成长了一双千里眼。二妞十分笃定，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索性打了一个赌，生怕反悔，还白纸黑字立了字据。
“啥，你们还写了字据。”
小玉摇了摇头，心道这些女人是有多闲，可转念一想，若自己不是因她爹的原因，大概也会同她们混迹一处，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花上个把个时辰，每日里大概都是这样消耗了大把的时光。想到这，小玉心中对她爹的独断专行居然生出了些许感激来，心中满是未酬的壮志在胸口激荡着。
“小玉，可是整整两支簪子呢。”霍多瑜将妆匣拿到她面前，频频摇头道：“多可惜，多漂亮，我还没来及带呢。”
小玉探过头去，拿出一个簪子来，眼前也是一亮，果真是十分漂亮，簪头雕得花团锦簇，有一支还挂了一串漂亮的流苏来，摇晃起来灵动漂亮的惹人喜爱。整个簪子十分厚重，小玉顺手掂了掂，“这么重，得多少银子，你这回可折本了。”
“不是纯金的，掺了精铁了，瞧瞧样式多漂亮。”
小玉对城中钗环，裙衫连着胭脂铺面十分了解，可没见过这样的簪子，“城里谁家卖的，居然逃了我的眼睛？”
“前几日东街开了一个铺面叫“群芳妒”，她家的簪子大多不是足金，可就是样式漂亮的紧，我这好不容易抢了两支，那李二妞去晚了，啥也没抢到了，便惦记上我的。”
小玉一听群芳妒的簪子漂亮，刚才的雄心壮志顿时烟消云散，心中盘算着改日，不，明日一定瞧瞧去。
“小玉，姐姐不服气也舍不得这簪子，你跟我说说，你们严大人脖颈中间是不是真长了一颗小痣？”
“我可没有二妞那样的眼神。我怎么知道？”
霍多瑜鄙夷地白了她一眼，道：“白白成天围着严大人转，你逮个机会替三姐瞧瞧。”
小玉有些发傻，脑中想若真是盯着严狐狸的脖颈看，自己会不会被严大人一怒之下赏了一巴掌。可又受不住她三姐没完没了的纠缠，口中便答应下来，至于到底有没有机会，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自从那场劫难，严麾便专门在衙门内院，挑了一间厢房给了长空，说是奖励它忠心护主。把这小屋重新收拾料理了一番，给长空准备了软绵绵的鸟窝，顺带着给小玉在长空的屋子里添置了床榻、桌椅和妆台，让她专门负责长空的起居。真是处处对她的心思。再想到以后当值时再也不必和别人挤在一处，和衣将就一夜，心里便不再计较严狐狸对长空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偏心眼儿，心安理得去沾长空的光了。
更鼓刚敲了二更，衙门里的捕快便各自寻了地方歇息。小玉忙完了差事，心里惦记着那日现场寻来的瓷片，便一头扎进长空的屋。
那屋子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备了一副花梨木的妆台，打磨的光可鉴人的铜镜，摸上一把更是光滑得如美玉般。床榻上的轻纱幔帐都用了极轻极透的云绢，重重叠叠堆出一团彩云来，人走过带起风来，顿做轻舒慢卷，如入仙境般。小玉爱不释手，瞧着屋里东西爱在了心坎里。
长空这家伙近来十分贪嘴得狠，眼瞧着肚子又粗了两圈，显得一双翅膀又短又小，哪里还有个鸟样？天色也不早了，大概是白日里睡得多了，这个时候神采奕奕，在小玉面前跳来跳去。
小玉正俯在桌子上，将那日收来的瓷片一块块拼起来，已经拼得也七七八八了。长空捣乱，见小玉不肯睬它，心中使坏，扑棱着翅膀将那好不容易堆起瓷片，弄得垮了架。
为了这个小玉熬得双眼发涩，小心翼翼，拿出了平生最大的耐心。轻而易举便被长空捣坏，气得当即火冒三丈，满屋子追打起长空来。
长空的哀嚎和小玉的跳脚声，到底是惊动了同居一院的严麾。
严麾推门而入，正瞧见长空蹲在房梁上，一朵羽翼下最柔软的羽毛慢悠悠地飘了下来，桌子上一堆摊开的瓷片，小玉满眼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瞧这情景严麾便心中有数，小玉大概是被这长空气得实在狠了，才弄得这屋里沸反盈天，房盖发抖。
“滚下来。”
长空到底是害怕主人的，连滚带爬地从房梁上下来，一头扎进那软绵绵的鸟窝里。将头径直埋在短小的翅膀里。
严麾干脆将它连鸟带窝端到了屋外，即便如此，那欺软怕硬的长空愣是没敢叫一声来表示它的不满。
严麾抬头瞧着双眼还微红的小玉，踱到了那桌前，瞧着那一堆瓷片，道：“方才弄得差不多了？”
小玉心里的憋屈还没散尽，听着这么问更是懊恼又起，随即点了点头。严麾撩开衣衫下摆，坐了下来，低下头，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指摆弄起那堆瓷片来。
微黄的烛火映着一副舒展眉眼，他低眉敛目的样子实在是温柔闲适，小玉慢慢把方才的憋闷一一释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跟着摆弄起来。
两人忙乎了半宿，天光微亮时，那蜡烛也只剩下一滩泪来。
碎成渣的瓷瓶已经有了模样，只少了一块半块烧饼大的一块。支离破碎的瓶子肚腹上缺了一块，像是缺了心般。
“怎么少了一块？”小玉起身在桌上桌下找了起来。她心中笃定这块瓷瓶并不会弄丢，难不成当日在毛家并没找全？
“别折腾了。”
严麾的眸子暗了暗，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道：“缺了，不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