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案翻查本就十分困难,这竹林案子年头太久,又牵扯了朝廷之事,想来便是难上加难。大理寺的卷宗严麾也不过瞧过这十年之内的,至于更久的卷宗,早已经束之高阁。按理说十八年前一场瘟疫卷宗上多少会有些记录,严麾担心遗漏线索,一边钻进满是灰尘的书堆里翻查起来,一边派了大把的人手在周遭打听起当年那场大火的知情人来。
严麾在灰堆里翻了一日,终于找到了当年那场瘟疫的记录。拂去满满的尘土,欣喜展开那册子来,当即又满心失望,只寥寥几笔,不足百字。
即便是这百十个字,严麾都细细读了三遍。眼神落到了那时间上,一时间突然想到了其中一件极为重要的关节来。
曹大人带人焚了竹林百具瘟疫尸骨之日是大礼汶帝在位的最后一年七月初六。严麾脑中突然想起按照史录记载汶帝缠绵病榻半年有余,可脑子一直还算清醒,仍可在卧榻上理政,史录上还着了笔墨,陛下勤政云云,可七月初便开始昏睡的时间比明白的时间多了,太子和曹贵妃侍疾,竹林焚火的主事曹大人又是曹贵妃的亲哥哥,如此一算,当日那下令焚烧尸体的圣旨到底是出自谁的意思便值得玩味了?
可惜王卜安退隐后病过,这曹大人前年已经病逝去,当年的知情者几乎绝迹。
派出去寻访的人陆续来报,严麾翻看着这些报上来的消息,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十几个人撒出去,收上来的竟然都是些无稽之谈或是怪力乱神的传说,无缘无故,这一百零八人如何而来?又如何而去?竟寻不到半分线索?
这消息中有说,猫耳山中惯有猛兽出没,这猛兽四只眼睛,头顶长角,硕大的脑袋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二,四肢短小细如竹竿,描述的十分详细。都说这东西是个凶物,这几年它一出现便伴着大凶,不是天灾便是人祸,更有百姓笃信这凶兽的传说。
严麾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这“猛兽”到底是什么来路?
又有一个三十岁的村民说年幼时曾在林中迷路,偶遇一个仙女,温柔美貌,多亏这仙子指路他才从林中走出。更有离谱者,说是在朝廷派人治理瘟疫之头三日,听闻竹林里百鬼夜嚎。
严麾越看越觉得泄气,正兀自一个人闷了片刻,不知不觉,便踱到了院外,正瞧见原是停放尸骨那屋里灯火通明,一个瘦弱的影子清晰的映在窗纸上,时隐时现。严麾猜想大半夜有这么大胆子,敢和一百多具白骨共处一室的人,除了小玉不做第二人。
他也不着急,抱着双臂靠在廊柱下,饶有兴趣地欣赏起那倒纤细的影子来,望着自己非要守护的那一点真情,生出一种你与山河,皆要守护的“壮志”来,心里热乎乎的幸福感已经溢满。
窗上那倒那剪影,正不停地忙碌着,大概是弯腰时间久了,腰肢酸软,小玉正狠命地伸展着腰肢,影子在窗上越拉越长,在严麾看来倒是像足了一只睡饱了觉正伸懒腰的猫咪,慵懒可爱极了。
严麾脸上挂着笑,满心里都是老父亲望子成龙,已经得偿所愿的欣慰,瞧了片刻,瞧得他心里又痒又甜,忍不住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大人。”小玉正低头摆弄手里锈得看不出模样的箭镞,只觉得面上一阵寒风,烛火跳动,眼前一暗,抬头查看,不知什么时候严麾已经站在了眼前?
小玉吓了一跳,正想怪他吓了自己,见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外衫,小玉不禁眉头一皱,嗔怪道:“怎么也不披件厚衣,小心得了风寒。还有这么晚还不睡?大半夜的悄无声息四处游荡要吓死人的。”
“这么晚了,你不是也没睡?”严麾很有兴致,与她斗起嘴来,“你也把我吓了一跳,大半夜的满屋的尸体,窗户上好巧不巧显出一个人影来,怎么瞧着也都够瘆人的?”
“我睡不着,这么多天了毫无线索,我寻思着再来查看查看,也许能找出点什么来?”
“那你可有发现?”
“已经过了十八年了,能烂得全都烂没了,留下的东西除了尸骨和刀剑痕迹,便只剩这些东西了。”小玉将手中箭镞摊在手掌心,递到严麾面前,道:“只不过锈得不成样子,实在是瞧不出什么来,若是有人能有办法除了锈蚀,还原本来样子,也许......”
严麾瞧了这满是铁锈的箭镞,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来,伸手敲了一下小玉的额头,笑道:“你个小机灵鬼,倒是提醒了我,也许有人能呢?”
小玉一听这话,眉头一挑,知道这严狐狸大概是心中已经有了招法,连忙挨身过去,歪着头,满眼好奇,问道“是谁?”
“自然是那脑子里都是千奇百怪东西的臭道士。”
“倒是可以一试。”小玉眼神一亮,想到那慈悲真人能把那极为罕见的“悬珠滴露裂金丝”的来历说得一清二楚,严麾又信得过他,心里便有了七八分希冀来,急忙收拾起手中东西,仔细包裹好,吹熄了烛火,边打着呵气边把严麾往屋外推,“走啦,走啦。”
严麾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胸口上那只小手,此刻这手的主人正一心一意把他往外推。
严麾一把握住,低头正瞧见十指尖尖,指甲上泛着粉白,他爱极了这又温柔又坚定的人儿,抬起手指了指窗户那高悬的明月,“你瞧,月上中天,已经太晚了,不急在一晚上,再说......”
忧心案件接连几日小玉都没有好好安眠,这会只觉得眼皮沉重,打起架来,勉强半眯起眼睛,又是一阵呵欠连天,“不去,不去,当然不去,我是让你早点回去睡觉。”
“方才还不是说睡不着吗?”
小玉拍了拍怀里那裹着箭镞的小包,“原本没什么线索,心里着急难以入睡,眼前这都有了线索,自然不着急了,便睡得着了。”
严麾闹了一场乌龙,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好,赶紧休息,明天一早咱们便去找那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