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屋里的果然是父亲，严麾奔到门口，停下了脚步，顺了顺外衫下摆，才进了屋，犹豫了片刻，颤声喊了一句，“父......何时过来的？我......”
严丞相一听严麾唤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盯着严麾面上许久，微垂了眉眼，将眼中的期盼又向心底压了压，才开口缓缓道：“有些时辰了，自打你回京，这小院我还是头一次来，可缺什么东西？住得还惯？”
“什么都不缺，只是大理寺忙碌些，有些时日未回府瞧瞧了。”
严丞相点手让严麾坐下，瞧着他发尖的脸颊和有些黑瘦的面庞，半晌才开口，说了一句，“若觉得辛苦奔波，便辞了去，若你喜欢仕途，我随便挑选一处闲职给你便是。”
严麾听着这话，方才那翻了涟漪的心湖又平静下来。
原来严丞相还是那个严丞相。自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只剩你我称呼，上次唤他“麾儿”是什么时候，竟然记不起来了？
父子两人相对而坐，无言以对，面前的茶盏也已经换了两三回。
严麾掐着袖子里的手指，若他还是当年那个半大小子，定然要忍不住喊上一句，“我到底是不是严家的儿子。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不听话了？”可到了这个年纪，冲动，无所畏忌却是让他怀念起来，成长带来的太多的东西已经让他喊不出这一句了。
“你......从鞑靼和白头山带回的消息，陛下已经知晓。秘密交给你常侍郎处理此事，这事非同小可，不是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该担当的，你不要搅进来了。”
严麾的眉梢动了动，仍未开口。
“陛下对你诸多夸赞，我......很是高兴。”
父子疏离的心痛，让严麾冷了心头热血。可严相临走这一句话，又好似燃尽的灰，在一缕微风吹拂下，又泛起星星点点的火花来。倒底是十年饮冰，也难冷亲情血脉。
“二公子，相爷走远了。”
严麾望着父亲有些趔趄上了马车身影，脚下不自觉迈了一步，可惜哒哒的马蹄声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幕中。
“嗯，回吧。”
厅里一角堆了大大小小四五个箱子，小厮将这箱子打开，毛皮、披风，手炉，药材，布匹，外带着几套精美汝瓷，甚至那厚实的褥子还有两床。
“这个时节，马上便转暖了，有些东西也用不了多久。都放库房吧。”那小厮应了一声，忙不迭招呼着众人将这几箱子林林总总的东西抬走。
“等等。”严麾伸手摸了摸腰，指着那两床软乎乎的褥子，“将那几床褥子铺上吧，床榻硬得很，这几日总觉得腰酸背痛。”
小玉一直在墨二小姐的院里伺候，她心眼好，又力气大，很快和一个叫春丫的丫鬟混熟了。这个外院洒扫春丫头，十三四岁，黑黝黝的皮肤，粗眉大眼，因模样生得粗鄙些，便在外院做些粗重的活计。可这这丫头的妈妈算是墨家得脸的下人，正是二小姐院里的朱嬷嬷。
“春丫，我来了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也不见二小姐出来走动？”
“二小姐病着呢，我估计是因为大小姐的事闹的，伤心过度？我听我娘说，这几日方好了些。”
小玉手中扫着院里杂草和落叶，和春丫闲聊着墨家两位小姐的事。也是老天爷眷顾，墨玉玫和墨玄长得很像墨夫人，模样很是出挑，这二小姐更是艳丽非凡，小小年纪在京中已经美名，听说京中不少贵胄都惦记上了，这墨玉致及笄以后，更有络绎不绝的官媒上了门，只是大小姐未嫁，这墨玉致的婚事便还没定。
小春丫年纪虽小，却是一个十足的小八卦精，许是朱嬷嬷在小姐面前十分得脸，便养了小姑娘一副没心眼的模样。
“大小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瞧着一副冷脸，对下人倒是宽容，不过许是懒得更咱们下人计较。二小姐被老爷夫人宠着，从小骄纵傲慢，不过二小姐及笄以后，性子变了不少。可这几个月就变了，大小姐去了后，二小姐又变了。”
小玉心中暗道：“你家二小姐是个蚕变得扑了蛾子不成，每长大一点就要变个样。”
春丫说到着，停了手中，贴着小玉的耳边，低声道：“这几日，我娘说，小姐坐在二楼花厅窗口，往着窗外，一看就是两三个时辰，不知瞧什么？有时候晚上睡到半夜便梦魇了，睁眼到天亮......”
“春丫头”
朱嬷嬷远远瞧见自家那个蠢丫头正和新来的麻烦精凑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连忙喊了一声。
小玉一抬头正见朱嬷嬷搀着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想来便是那久未露面的墨二小姐，一身月白，素净典雅，只裙摆上金银线绣了一卷苕花纹，头上只插了一只金步摇，双耳上一副明月珰，因着姐姐刚刚亡故，自然这装扮也简单素净，可行走起来，裙边的花纹轻轻荡漾，加上那一步一摇的头面，犹如一朵摇曳生姿的娇花。
墨玉致紧紧抿着双唇，并未上妆，双唇泛着粉白，忧愁含在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中，瓷白的面上没什么颜色，可就这一派清水出芙蓉的模样，已经让小玉看呆了。心中暗想：“京中好吃食颇多，没想到美人也是遍地都是。”
墨玉致在回廊坐下，斜靠在栏杆上，瞧着池里的鱼儿穿梭其中，突然来了喂鱼的兴致。朱嬷嬷便喊了春丫去拿些鱼食。
“嬷嬷，去小厨房取些梅子蜜饯来吧。”
“这......这小姐身边没人陪着，奴不放心。”
墨玉玫瞧见小玉，竟然对她笑了笑，回身对朱嬷嬷道：“这便是你口中哥哥送过来的闯祸精？瞧着挺机灵的。让她陪我会儿，你快去快回就是。”
墨玉致笑盈盈伸手招呼小玉，细声细语问起了小玉的身家，柔柔弱弱，十分可亲。
小玉一板一眼回答着二小姐的问话，突然见墨玉致眉头紧皱，鼻翼耸动，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别过头去。
小玉听到那帕子后轻轻的干呕声，双手摊着，不知该上前去给这二小姐顺顺后背，还是递上一口茶水，思索片刻还是觉得装傻充愣最合适，只候在原处，等着这二小姐自己缓了过来。
“最近胃口总是不太好。”墨玉致望了望不远处的小厨房，“今日厨房大概是做了蒜头茄子了，最近总闻不得这味道，你莫要与外人提起，省得大家操心。”
小玉想起了邻居家金氏怀着那胖小子时害喜的模样，惊恐地打量这墨二小姐的肚子，脑子里已经开了锅了。
春丫跑得满头汗，捧了一罐子鱼食来，只见小玉望着湖里的鱼儿发呆。
“二小姐呢？”
小玉指了指绣楼方向，低头瞧了瞧那一罐子鱼食，撅了撅嘴巴。
一阵风来，那蒜头的味道飘了过来。春丫连忙捂住鼻子，皱着眉头，“准是二小姐又让人做了那蒜头茄子，真不知小姐为啥非爱吃这么怪味的东西？”
“二小姐吩咐做的？”
“这怪味的东西，不是主人吩咐，谁敢做，冲撞了主子，厨娘要挨罚的。”
抬头盯了春丫片刻，将那满肚子的疑问咽了下去，伸手在那罐里抓了一把，眉眼弯了起来，随手将那一把鱼食散在水面。那半尺来长的各色锦鲤，汹涌而来，挤在一处，翻腾的水花溅在了春丫的脸上，引得两人一阵嘻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