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从严麾的书房里窜了出来，满面春风，低头瞧了瞧怀里的包袱，又回头瞧着那已经关闭的书房门，咧开嘴角，漏出一排碎玉般的贝齿，对着屋里喊了一句：“多谢大人。”也不管屋里的人听见没有，一溜烟往家跑去了。
屋里的严麾听着那压着欢喜的喊声，也没抬头，只笑着摇了摇头，手上笔走龙蛇未停，低声自言自语道：“倒是好骗。”
小玉跑出衙门口，在落日的余晖中穿过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跑得急了差点撞到刚从肉铺回家的李二妞。
“小霍捕快，跑这么快。”李二妞急忙撤后一步，闪出半个身子，前后左右瞧了一圈，神秘兮兮地问道：“莫不是追贼呢？别耽误你的事。”
小玉停下脚步，有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没，刚下职，着急家去呢。”
李二妞一听撅了噘嘴巴，刚想抢白她几句，就听见街口的毛家传来一阵喊叫。
“听听，估计这毛顺娘又挨打了。”李二妞直摇头，满月般的脸上两条细细的眉毛不禁跟着主人的情绪也起伏起来。
毛家的事，小玉是知道一二的，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衙门本也管不到人家关起门的打儿骂女的事。
毛顺娘那便宜娘毛氏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断断续续的骂声中夹着“扫帚星”、“贱货”、“勾搭人”的字眼儿，骂的越发难听了，门外两个姑娘家听得面孔一阵阵泛红，即便如此可却听不到毛顺娘一句回嘴。
李二妞攥着肉乎乎的拳头，摇头道：“这毛顺娘这脾气真是让人着急，这都骂成这样了，还一声不吭，真是个木头疙瘩。”
小玉也跟着皱着眉头，踮起脚来不住张望，可惜那毛家大门紧闭，只瞧前两扇斑驳的木门，门里的响动却是一刻没消停。
正当两人心里替毛顺娘担心时，只听得屋里一阵稀里哗啦，伴着一声短促的闷哼，大门突然大开，毛顺娘出现在门口，不错神地瞪着那还喋喋不休的毛氏。
毛顺娘低眉顺眼惯了，这刻满眼哀怨，甚至充满了恨意，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毛氏一阵心慌，头皮发麻。毛氏顺手抓起手边的箩筐，劈头盖脸向毛顺娘砸来，顿时毛顺娘的额头便像开了花般，血如泉涌，刹那间染红了半边脸面。
那箩筐里是顺娘绣了半幅的汗巾，花花绿绿的丝线里裹这一把剪刀。贴着毛顺娘秀挺的鼻子飞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划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小玉手疾眼快，从怀里掏出帕子，一把按在毛顺娘的头上，顺手将毛顺娘推到李二妞怀里，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了，几步蹿了过去，用手指着那毛氏的鼻子，道：“你个缺了德老婆子，好好的姑娘，你是要给人破了相不成，还是你成心想要人命。”
毛氏见了血也有些傻了眼，又见被霍头家的小子撞个正着，虽说这小子弱不禁风麦秆一般，可毕竟也是身着捕快官服，在衙门里拿了俸禄的正经捕快，毛氏心里更是发慌，索性一把将院门紧锁，任人在外头如何砸门，屋里人只装聋作哑，气得小玉在门外一个劲儿地跳脚。
毛顺娘鲜血流了一脸，小玉和李二妞瞧着觉得自己的额头也跟着发疼，可这毛顺娘木头人般，一言不发，连眼皮都懒得动，似乎头上那汩汩的伤口和鲜血是别人的。
这场面可把李二妞吓得够呛，语无伦次喊着要去找郎中，口中喊着这毛顺娘一定是被砸傻了。
毛家这事闹开了，左邻右舍听了动静都探出头来，王家的小梅也瞧热闹。一见毛顺娘一头是血，吓得“妈呀”一声叫了出来。
毛顺娘抬了瞧了王悦梅一眼，神色中有了变化，急忙别过头去，生怕自己这个模样吓坏了她。王悦梅几步来到近前，“这是怎么弄的？可要紧？”话刚问出口，眼里便潮了，口里也带了哭腔。
小玉和李二妞轮番问候，毛顺娘愣是没搭话，可这王悦梅一出来，那毛顺娘便又从一个木头人变成了活人，甚至微微扯起嘴角，生硬地笑了笑道：“别怕，没事。”语气里怎么听着都像是哄着那马上要哭出声来得娇娇女。
小玉看得一愣愣的，只觉得他爹常说的一句话特别有理，那便是“一物降一物”。既然两人对脾气，有交情，小玉和李二妞索性将这毛顺娘交给了王悦梅，这才放心离开，家去了。
霍多瑜闲着无事，拿了绣品坐在树下，边绣边与人闲聊，时不时向着街口望着，算算小玉和宁三哥也该下职了。
她爱说爱笑，因了家里有人在衙门里当差，肚子里的八卦和故事多。邻家的姑娘、小媳妇们最喜跟着她的屁股后面，八卦一下家长里短，说道一下严大人今日在衙门里又做了什么，云雾城里又发生了什么案子？几人聚在一起，尽数掌握了全城的八卦。
几人正聊得兴起，邻居金氏抱着娃娃探了探头，见她们嘻嘻哈哈，讲得热火朝天，心里痒痒，便悄悄靠近了这一小撮人，偷听起来。
霍多瑜正讲到停云村的案子，金氏怀里的奶娃娃有些不愿意了，扯开嘴巴嚎了几嗓子。
霍多瑜一听孩童的哭声只觉得脖子处一股凉气，鸡皮疙瘩迅速布满了全身，面上也没了方才眉飞色舞的模样，只剩下惨白一片。
金氏怀里的娃娃，是她今年春天才得的胖小子，五六个月大正是婴儿最可爱的时候。这孩子模样长得很是周正，白白胖胖，一双手臂胖得像荷花池里白莲藕，正满嘴流着口水啃着自己白嫩的脚丫，任谁瞧了心里都要化成水了。可霍多瑜偏偏最怵小孩，越小的孩子她越是怵。
她一瞧见金氏怀里的娃娃，便觉得浑身难受，手脚没处放，不消片刻冷汗都渗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怪毛病？看你将来生不生孩子？”金氏觉得无趣，只得抱着胖小子躲到了院里。
霍多瑜惨白的额头才渐渐消了冷汗，勉强笑了笑。
大家早知道她怵小孩，不过也没当回事，今日见了也只当是个笑话，嘻嘻哈哈取笑了她一阵。
霍多瑜正不自在，远远瞧了自己妹子鬼鬼祟祟，不知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似乎宝贝的紧。
“小霍捕快，下职啦。”
霍家的“小子”瘦得跟个小鸡仔，平素里姑娘媳妇们倒是很少留意他，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他跟在严大人身边，自然水涨船高，这会子再瞧，怎么看都觉得眉清目秀，顺眼了不少，那瘦弱便也成了风骨。
小玉扬起笑脸来，一一问了好，便一溜烟进了院，径直进了屋。
霍多瑜一瞧，觉得有鬼，连忙起身收拾起了绣品箩筐，道：“今个就到这儿了，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回家做饭去吧。”
大家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也不算早了，远处已有人家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几人相继收拾了东西，相约明日，便各自散了去。
霍多瑜轻手轻脚踱到了门口，没着急进屋，随手把箩筐放在一处，踮着脚，掀开了窗户一角，向屋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