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金轻车熟路,趁着夜色去请那那老仵作。
那老仵作一见宁金,面上一苦,道:“我说,好小子,你就不能等天亮再来,我年龄大了,怎么连个囫囵觉都不让睡?这次又是什么样的?”
“老人家,和往常不同,是两具烧黑的。”
那老仵作当即一顿,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含了异样神色,旋即便消散。
嘴里便又如往常,虽也是怨声载道,手上却是没停,急忙收拾了东西,口中低声道:“哎,有些年头没再碰过烧焦的尸体了。”
“什么?”宁金没听清他说什么,可再追问那老仵作连连摇头,只说听说是火烧的焦尸有些害怕。
宁金哪里能信,心中暗骂这老仵作打趣他,腐尸,烂肉,白骨哪里能比这焦尸好看,怎么没见他说过害怕,这话他要是信了,真是傻到家了。
天色大亮,宁金驾着马车带着那老仵作便进了城,只是这次老仵作这一路上异常安静,好几次宁金都忍不住偷偷撩起车帘去瞧,见他在车里闭目养神,心才放下。
马车踏上云雾的青石路,两旁的酒肆茶馆刚挑了招牌幡子,卸了门板,正准备着一天的生意。
隔着衙门两条街的张记伞铺,掌柜的正追着屁股后边数落小伙计。
宁金赶着车慢悠悠路过时,听了一耳朵,大概是小伙计偷懒,店里用来制作油伞的桐油昨晚忘收了,就在铺子外放了一宿,今早晨老板一点居然少了半桶。宁金暗中赞了,这老板也是个人才,桐油装在桶里,少了半桶也能发现?
宁金请了老仵作到了衙门,略做修整便径直奔了毛家的现场。
老仵作一脚踏进这小院面上便凝重起来,木料、杂物夹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过了半宿还未散尽,这一开门便一股脑钻进了老仵作的鼻孔,让他眼前一花,不由得忆起多年见的一件事。
多年前那惨绝人寰的现场历历在目,铺天盖地的焦尸堆叠在一丈深的坑中,人如烧糊的破布般随意丢弃,空气中夹着冲天的人肉烤焦的味道,一浪盖过一浪,即便多年仵作,见过无数各类尸身,也不禁让他胃中不适,阵阵作呕。
老仵作挣扎着从那可怖的尸山血海中回过味来,伸出的手还有些发抖,怎么也抓不住盖着焦尸的白布。
小玉只当老人家年数大了,一路奔波劳累过度,急忙上前,伸手搀扶了一把,低声唤了一声。老仵作从当年的回忆中醒过神来,抬头来,拍了拍小玉的手臂,勉强扯了一个笑容来,道:“没事。”
老仵作示意严麾着人揭开那白布,漏出两具整齐规矩的焦尸来。
老仵作闭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那方才失了神采眼睛又现了光芒来,搓搓了手,道“吓着了,嘿嘿。”
那老仵作这一笑,倒是让屋里凝重的气氛重新化开,小玉随着一笑,掏出手札道:“瞧您的绝活了。”
老仵作俯下身子,仔细查看起这两具尸体来,约是一柱香的时间,便笃定道:“有人故意放火。先杀人后放火毁尸灭迹。虽是烧得并不严重,可没法查看血荫,这具体的时间可是没法断了,从发现起火的时辰并着烧的程度往前推测,我只能说这两人死于昨晚上亥时前。”
严麾早觉着毛家两人死得蹊跷,那无仵作说出这样肯定的话来,他倒不吃惊,只看着那老仵作,等着他细细解释。
“凡生前被火烧死者,尸体口鼻里都有烟灰,四肢蜷曲,因死者会拼命挣扎逃命,张开嘴巴,拼命呼吸,所以烟灰会吸入口鼻中。活活烧死时,四肢皮肉变硬、收缩,四肢关节便会呈剧烈弯曲状。若死后火烧,口鼻中便不会有烟灰,四肢弯曲程度差。这两人是死得透透的,然后被人.......瞧着屋里这个样子,应该泼了桐油之类的引火之物,本来即便这样想把尸体烧成灰烬也得三四个时辰,身体肥胖的就还需更久些。好在扑灭的及时,留下个囫囵个的尸身,烧得也不算太严重,勉强能看,若烧成一把灰,任凭天王老子也是瞧不出了个毛来了。”
严麾连连点头,便问起两人到底死于什么手法?
老仵作指着外边的尸体道:“这具身量高大,骨架宽大,手长脚长,是个男人,便是你说的毛家的男主人毛求富。”又指着脖颈道:“左颈部两处戳伤,伤口不大,但脖颈两侧血脉遍布,刺得深了,鲜血迸溅,不消片刻便可要人命。”
老仵作比量了一下着伤口,又探了伤口深度,道:“左侧脖颈偏下这处伤不过刺入不足半寸,刺入角度前方攻击由下至上斜刺入,刺入不深,未伤血脉,也不致命。这人死于偏上的血脉伤,这侧伤口约两寸深,正中血脉。刺入角度......又变成了,由侧方攻击,直插刺入,一般这样的力道和角度又应该是惯用的手才能造成。”老仵作琢磨了片刻道:“许是凶手当时十分惊慌,所以一击不中才补了第二下。这创口小而圆,是个小巧的尖锐利器之类。”
小六子眼睛转得飞快,口中更是将所能想到的东西一一说了出来,那老仵作直摇头,道:“匕首这种双刃利器产生的创口两角尖锐,若是单刃的利器,创口一面宽一面尖锐,若是常见的剪刀,创口则是三角形,你瞧着具尸体的创口,哪种也不是,总之找凶器是你们的事?我只管说我看到的。”
老仵作又让人将这男尸翻了,烧得焦黑的头发所剩无几,这一翻动,便纷纷脱了束缚,碎成了渣渣,漏出这人脑后的伤。老仵作轻轻扫了灰烬,漏出后脑来,伤痕隐约可见。
“这脑后的伤没事,死不了人。”
严麾抬了抬眉,昨晚寻到的花瓶碎片十有八九便是这人脑伤的罪魁祸首。
“里面这具身体,是个妇人,不过死的就简单痛快多了,利刃一剑封喉,割破喉管而死。”
小玉瞧见那妇人被火烧成灰烬的发丝上枕头上摊着一个发簪,簪头好大一坨,样式极为华丽张扬。
妇人们喜欢华丽的簪子本也是寻常,男人们多不在意这些东西,可小玉只觉得有些奇怪,她抱着手臂,双眼盯着那枕头上那已经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簪子。小玉伸手便摸了摸自己的发簪,这簪子正是严麾送给她的奖赏,内藏了一把小剑。
这妇人的簪子瞧着敦厚,尾端又很是尖锐,小玉突然灵光乍现,当即便指了指那妇人头上的簪子,道:“会不会是这个东西?”
“怎么说?”
“妇人虽是喜爱这些华丽的簪子,可谁会带着这个睡觉,准会硌得慌。我......嗯.....我娘我三姐入睡前要必拆了发髻,除了钗环,仔细梳理头发,梳得根根通透,还要上了桂花油,这样第二日起来,头发才能又顺又亮。反正是不会佩戴这东西入睡的。”
严麾还未娶妻自然不知道女子入睡前的麻烦事,那老仵作一听小玉所说,点了点头,似乎自家老伴睡前也是这样的。
老仵作伸手拾起那簪子,仔细瞧了,掂了掂,伸出干枯如树枝般的树枝手指量了这簪子的长短和宽窄,道:“这个簪子长短宽窄都很符合,足金的簪子发软,越细的地方更软,这个簪子不是纯金,分量打手,想来是混了铁,灌了铅,尾尖锐,杀人倒很是趁手。不过这东西刺伤血脉轻而易举,可想割破喉管,未免钝了些,并不能。”
“它不行,碎瓷片可能?”
老仵作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那倒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