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还在等着严麾的“不过”,山坡下传来小六子声嘶力竭喊声,“大人。宁捕头把仵作请来了。”
严麾一听,心中松了一口气,生怕这老仵作年老体衰磨蹭几天才能来,到那时候可真是黄花菜都得放凉了,他着急下山,脚下被藤蔓绊了一个趔趄。
小玉手疾眼快,一把捞住严麾的腰带,心里不禁将他小小嘲笑了一下,面上却是万万不敢带出来,“大人,这么下山是快。不过.......”小玉向着坡下努了努嘴,“有点疼,会要命的。”
“小点力气,别扯断了。就这一条。”
小玉一听,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就要松手,严麾一见,一把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腰间,“还真是不太靠谱。”。
严麾身材修长,宽肩窄腰,瞧着清隽消瘦,小玉的手被按在腰间,却能隐隐感到那勃发的肌肉,小玉咦了一声,忍不住,探手手指戳了戳,只觉得指下劲腰结实而有力,又十分有弹力,实在是出乎意料。
老仵作一把年纪,这一路简直颠散了骨头,到了地方,刚下马车,脚沾了地反倒像是踩了棉花般,宁康知道严大人对这个仵作,紧张着宝贝着,连忙搀扶着他坐下,口中也是不停说着“人命关天,多有得罪。”
那老仵作满心不悦,狠狠剜了他一眼,口中斥道:“你得罪的还嫌不够? ”
宁家父子赶着车来请人,天还没亮,家里的木门便被人拍得惊天动地,还没问清楚什么情况,便被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塞进了马车,一路颠簸,昏天黑地,被这宁家父子拉到了这个地方。
那仵作知道这云雾衙门和这新来大人的做派,也懒得计较,叹了口气,老老实实,收拾起东西,见上次那个机灵的小捕快在,便点了小玉做了帮手,仔细查验起六枝的尸体来。
“尸体手臂,手上,面上多有轻微擦伤,衣裙发上沾有杂草,衣裙有刮扯,脚上鞋子遗失,覆有苔藓,头上额头伤口二寸余,皮开肉绽,隐约可见头骨,瞧着骇人,并不是致命。这尸身躺卧姿势,瞧着十有八九是从这山坡滚落,头上的伤口是碰撞伤。出血量并不多。”
那老仵作一边查验着尸体,一边让小玉在她那手札的小人上记录着伤情,小玉别过头,用那手札挡着嘴巴,低声和严麾咬着耳朵,“大人,和你说得差不多。”
严麾微微点了点头,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让她乖乖记录下来。
那仵作用手按了按尸身额头伤口周围的头骨,沿着额头向下将整个颅骨都仔细摸了一遍,心中不禁有些好奇,道:“凡从高处跌落者,若内损致命痕者,口眼鼻耳内定有血出。这是头骨伤所现。我摸这尸身颅骨并未明显损伤,全身也未见骨折,并未见耳鼻有血,这山坡破势缓慢,即便失足滚落,也并会伤重如此,也并不会要了性命。只是这眼伤......似有尖锐棍状物直右眼插入直入大脑,重伤了大脑,这是致死原因。现场可搜寻到类似物件?”
严麾点了点头,道“老人家所说不错,方才我已经查看了滚落的山坡,的确如此。我们在山中发现一截断木,想来是此物造成的眼伤。”
老仵作接过那截断木,仔细打量,这断木不足婴儿拇指粗细,茬口尖锐,顶端半寸余已经被鲜血浸润。
“凶器可以根据伤口大小,宽窄相互印证。大人寻到的这截断木,并不是凶器,它并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严麾和小玉对望了一眼,见老仵作如此笃定,只觉得十分迷惑。
“人眼周围有三块骨头,十分坚硬,额骨,蝶骨和颧骨,一般比较厚,大人手中这段断木,尖端虽是尖锐,伤了眼睛倒是可以,可想刺入骨头进入脑中,并不不易,我刚才已经探过,这伤口深达脑中,至少三寸有余,这断木带血处不过半寸,即便刺入,也并不会伤及大脑,更不会要了性命。”
那老仵作见两人不解,眯了眯眼睛,继续解释道:“大人,你看,这断木不过拇指粗细,尚不足以要了她的命,不过倒是有可能在滚落过程中刺伤了眼睛,所以带了血迹。可这眼伤经我探查,伤口宽阔,眼眶周围皮肉糜烂,是凶器反复刺入造成,这刺入眼中的凶器至少有这断木3个粗细。想来这凶手并没有什么力气,这人是临时起意,这凶器并不那么趁手,每一次刺入定不会太深,反复几次才行,不然也不会把眼周围的皮肉弄得一塌糊涂了。”
小玉听了那老仵作所说,眉头微皱,抬手在自己眼前比划了一下,脑中描摹了一下这么粗的东西由眼直接插入脑中的情景,双手抱臂肩头抖了一下,不敢再继续脑补下去,“老人家,你说这样,那岂不是有人故意就着这眼睛反复刺入,那死前是不是特别痛苦?”
那仵作点了点头,“你这小捕快,倒是心善,人死如灯灭,死便死了,你还要操心死人痛不痛?不过那倒未必,这女子从山坡滚下,一路只受了点擦伤,手臂脸颊有些轻微擦伤,并不没有多痛苦,她一头撞在石头上,皮开肉绽,当即晕死过去,到死前想来一直没有清醒,这尸身躺卧后,并没有移动痕迹,想来便是没有挣扎,面上也没有多狰狞可怖。这凶器反复插了下去,插坏了脑子,虽然这女子死的惨了点,但好歹没让她糟太多罪。也算老天......算了,万物皆为刍狗,何况这样的可怜人。”
经这仵作所验伤口推测,当时六枝昏迷,碰巧有人路过,杀人害命临时起意,那么这这刺入大脑中的凶器十有八九是凶手随身之物。但这人定然与六枝龃龉已久,才会起了杀心。
杀人动机不外乎为钱,为色,为仇?可这几样似乎都说不通,六枝这样的孤女与钱色挨不上,虽算不上与世隔绝,可也是深居简出,村中人与她说过话的人都寥寥可数,这样的人究竟会与什么人结了什么愁?
老仵作虽是年纪不小,平素里老眼昏花,十分糊涂,可一到了这个当口,便眼明心亮,心细如发起来,在六枝细密的眉毛里,袖边发现了一小撮红色粉末,“大人,你瞧瞧,这个东西有些意思。两位近前瞧瞧,别喘气,再吹飞了。”
严麾听他所说,连忙屏住呼吸,他双眼灿如明星,哪里还用像那老仵作般贴在尸身面上,俯下身来,便瞧见了六枝那没被鲜血浸润的左边眉毛里藏着一小戳红色粉末,鲜红艳丽藏在眉头中,若不仔细看,只觉得是迸溅的血珠干涸罢了。那袖头边缘微微染了红色,也并不是血迹。
老仵作将那六枝的尸身检验完毕,仔细整理了死者的衣裙,闭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道:“逝者已矣,送你几句《地藏菩萨本愿经》,听说你是个孤女,想来也没亲人帮忙超度,你我也算有缘,我做了好人超度一下,愿你来生投个好胎。”说罢那老仵作果然有模有样,念了几句听不懂的经文来。
事毕,宁家父子扶着那老仵作,严麾来着众多捕快一路簇拥,更是亲自送上手臂,护送着这老人家重新上了马车。老仵作瞧着严麾递到眼前的手臂,心中那一路颠婆憋在心里的气,消了不少,想着自己虽是个仵作,但这次也算帮上了忙,即便是知县大人的手臂,这一扶也受得起,想到这着便不客气了,就着严麾的手臂上了马车。
严麾如此殷勤,想的是总要好借好还才能再借不难。衙门里没有仵作,这接下来的日子指不定还要请这老仵作帮忙。
车马缓缓启动,那仵作探出头来,道:“大人,你近前来,有件无关紧要的情忘了说了。”
严麾探过身子,那老仵作不知说了什么,严麾面上突然一变,方才含笑飞扬的眉眼渐渐凝重起来,旋即便又平复如常,对着那已经远走的马车,挥了挥手,高声道:“感谢老人家还能记得告诉我这件“不怎么重要的事”,好走,下次一定不扰您早觉,到了三更半夜再去请人。”
那老仵作一听,当即又愁白了几根为数不多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