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奔回衙门,宁霍两人正凑在一处饮酒,瞧了严大人信上说停云发现一尸体,四只眼睛当即放出光来,酒便醒了大半。这两人酒醒,云雾衙门便炸开锅般,忙乱成一团。小六子站在衙门口,瞧着院里乱糟糟,人影晃动,觉得自己好像错来了东市的菜场。
宁霍两人点了衙门捕快,就要倾巢而出。好歹小六子还算清醒,拉住了两位捕头劝说了一番,总不能棋胜不顾家,两人一听,都觉得极为在理,便狠心又留下了几人看家。
霍健带着人连夜赶路,直奔停云村。宁康便只带了两人,带着大人的书信,套了车马去接那老仵作。
霍健风风火火赶到了停云村,小玉一见他爹竟然带了这么多人,随行的大包小箱堆了满地,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竟然有七八箱子。
“爹,你不会把咱衙门都搬空了吧?”小玉随手打开一个箱子,里面竟然叠了一条红彤彤被面的被子,小玉直皱眉:“爹,咱是来办案的,怎么还要特意带被子?也没见家里有这么俗气的被子?”
霍健偷眼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严麾,沉下脸来道:“口无遮拦,多喜庆的被子,瞧瞧被你说的,被子是大人盖惯的,穷乡僻壤睡不好怎么有精神办案。”
严麾见两人提到自己,回身瞧了一眼那扎眼的红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初来云雾除了一人一骑一鸟,可是没什么家当,这被子也不知是按照谁的审美置办的,瞧着的确格外俗气,只不过他初来乍到,一条被子也犯不上小题大做,左右不过是个御寒的东西。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让霍捕头以为他十分中意,甚至觉得自己若离开它夜里便无法安寝了?
“爹我看你别当捕快,直接当管家更合适。”
霍健被女儿抢白一顿,有些火大,抬手就要敲小玉的帽子。
“霍捕头,东西带就带了,的确.......”严麾咬着后槽牙“是我用惯的。”
严麾昧着良心将这事认下了,一片乌云便也散了,霍健也懒得理会小玉,自顾自忙活着将这带来的人马、物件安置,又安排人妥善看守好尸体等着那老仵作。
王贵派人收拾出来的祠堂并不算大,人马、物件一股脑儿涌进去,一下子便把这祠堂塞得没有立锥之地,大家只得挤在一处凑合着先过了这夜再说。粗汉子们有几片遮风挡雨瓦便能睡个囫囵觉,没过多少此起彼伏鼾声、咯吱的咬牙声,夹着了似有若无的屁声,在这小祠堂响了起来。
第二日,天空刚见了鱼肚白,小玉顶着一对黑眼圈,呵气连天,可那严狐狸却是神采非凡,眼中更像住进了太阳般光彩耀目,小玉心中腹诽昨夜那番情景,严狐狸居然能睡得着,难不成那被子真是个宝,得了它便能一夜好眠,精神百倍?
小玉对那被子充满了好奇,想着要不要让她爹也弄一床试试?她正自顾自胡思乱想,听到严麾喊她,赶忙伸手拍了拍双颊,勉强打起精神,脚上加紧追上已经走出数步的严麾。
停云村群山环绕,山峰连绵,一眼望去,大小山头一时竟是数不过来。清晨阳光透过参差的树丛落在地上便成了斑斑点点,两人穿梭于明媚山间,耳中是空谷鸟鸣,眼前是盛放的杜鹃,一路却偏盯着地上的杂草、树棍儿。
小玉亦步亦趋跟着严麾,到底是心里再也憋不住了,出口问道:“大人,咱们要找些什么?”
“六枝身上多余的东西,还有不见了的东西。找到了这些东西,就能推测出六枝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枝身上多出的东西,少了的东西?”小玉似懂非懂,口中更是颠过来倒过去念叨着,半晌似乎是悟道了:“难不成是指她衣裙上的破洞,丢失的鞋子,袜底的苔藓和裙衫上的杂草。”
严麾微弓着腰,眼睛没离开这地面,听到小玉所说,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这些东西并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必然存在一定的合理性,我们要做的就是发现它们。”
小玉抬了抬下巴,得了严麾的夸奖有些得意,刚想再多问几句,严麾突然蹲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两人脚下一丛野草,似被什么碾压过,倒伏了一小片,顶端芝麻大小的黄花还未盛放,便大多折在了枝头,蔫头耷脑,过了今日想来便会枯在枝头,最后散在一片风中。严麾捻起一株败了的花叶,向着身后的小玉伸出了手来,对她勾了勾手指。
小玉会意,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轻手轻脚展开,送到严麾眼前,人也跟着凑了过去,雪白的帕子里有一小节野草,挂了一层白绵毛,茎上带着一小片半干的叶子,顶着一朵不起眼的小黄花,六枝的衣裙上沾了不少这种开着小花的野草,严麾查验尸身时特意上小玉留了起来。
两人靠在一起,细细比对了两株野草,“这种草叫追骨风,这个时候正是最嫩的时候,摘了煮熟,揉入米粉中可以做糕团,十分香糯可口。”
小玉听着严麾对着野草也能讲出一番说辞来,又听说这个东西可以吃,就手挑了一株嫩芽,就要往嘴里塞,严麾见状一把打掉她手中的野草,面上竟然带了几分怒气。
“什么都往嘴里塞,有毒呢?”
小玉撇了撇嘴巴,“方才大人还说可以做糕团,香糯可口,这么会有毒。”
“世间这长得像的野草千千万,若我真是认错了呢?”
“我没想过大人会错。我信大人的。”
小玉那眼中笃定炽得他面上发热,不觉呼吸一滞,连忙起身撇过头去。恰巧一阵山风吹来,那心中的不适才渐渐平复,但一开口却还带着微微的滞涩:“你......还是多小心为好。走吧。”严麾本要告诫她世间险恶,可到底还是眷恋她对自己无比信任,叹了口气,暗道:“真是个傻子。”
两人沿着这小坡向上,又寻到了几丛被压倒的野草。更在一处灌木丛处发现了她裙上扯掉的布条,迎风飘舞了一夜挂得甚是牢固。山中植物繁茂,藤蔓遍地,六枝脚上遗失的一只鞋子便藤蔓缠住,留在了坡上。
山中除了这举不枚举的野草,便是随处可见,形状各异的石头,有向阳而生的追骨风,自然也有喜欢阴凉潮湿的苔藓,这种矮小的东西,总是喜欢躲在石头的背阴处,巴掌大的地方,只要它们欢喜便能生出密密匝匝的一丛来。两人翻看了数十个石头,终于找到了六枝踩踏过的一处,新鲜的苔藓湿滑,浅浅的覆在地皮是,很是容易留下痕迹。
坡上不少初初长成的小枝条,不过拇指大小,四季轮回没熬过冬日,枯死在坡上,许是被山风,许是外力折断。断裂的茬口又硬又尖,这样的茬口自然可以轻易刺入人的眼睛。小玉在一丛草中果然寻到了染了鲜血的茬口,由上至下一寸长的血迹触目惊心,刺入眼中该是怎样痛苦?
两人已经逆行到了坡顶,严麾站坡顶,低眉垂目瞧了一会,便闭上了双眼,脑中描摹着六枝生前最后场景。小玉见他低眉凝目,旋即又闭上了双眼,面上凝重,知道他定然是在思索什么重要事情,连忙屏住呼吸站定,脚下更是一步不敢挪动,生怕踩断散落在草丛中的树枝,弄出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严麾的脑中显出六枝的身影来,清晨进山,不小心踩到了一处湿滑的苔藓,站立不稳,便顺着山坡是失足滚落,山上藤蔓纸条满布,自然扯坏了衫裙,丢了脚上鞋子,伤了眼睛,最后一路跌到山坡下,碰巧额头撞到了石头。
一阵山风来,吹得小玉额前一缕发丝,不停骚着她的肌肤,小玉鼓起腮帮,使劲吹了吹额前碎发,心里不禁燥了起来,瞧着身边的严麾,披在身后黑发已经在风中舞得翻飞,糊住了他半边脸面,疯魔的头发外人瞧着都是心烦意乱,严麾却还是紧闭双目,像极了入定的老僧。
“你能吹赢了风去?”严麾陡然睁开眼睛,瞧着小玉和那碎发置气的憨态,到底是没忍住。
“那怎么可能。大人,你方才想到了什么?”小玉不以为然,绕道严麾面前,歪了头瞧着。
“凡从高处跌落者,查看枝柯挂掰,失脚处踪迹,擦磕痕瘢,定然可以推断出跌落者跌落踪迹。”严麾抬手指了指,一顺水朝着坡下倒伏的树枝、草丛。
“那六枝不小心踩到了一处湿滑的苔藓,失足滚落,被树枝伤了眼睛,最后一路跌到山坡下。撞到了石头”
严麾点了点头,“这一切似乎顺理成章。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