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青在没剃度前有个俗家名字叫花枝,人如花娇俏,倒也是应了这个名字。
李婆子的母亲是个虔诚的香客,逢年过节,大小日子总要到净水庵布施上香。当年李婉娘也不过二八年华,陪着母亲常去庵堂里玩,便与花枝相识。两个女孩年龄相仿,很快便玩到了一起去,可后来便突然没了俏枝的消息,就这样过了一年有余。
那是一个寒冷异常的冬日,李母到邻村接生,临走时嘱咐她看好门户。长夜漫漫,本也无聊,婉娘把打算早早歇了,正这当口有人使劲拍打起她家的门户来。
婉娘去开门时,竟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雪花里裹着一个人,一头扎进了小院。原是净水庵一个叫妙时的小尼姑,大片大片的雪花覆了她一身,连那睫毛上都存了一片,大概是跑得急了,脚上的一只鞋子都跑丢了。
那妙时进门便急着寻李母,一听婉娘说她娘一时半会回不来,那小尼姑急的得带了哭腔,抓着婉娘手臂的手指冰冷异常,更是抖得不行,也不说是为何,便扯了婉娘的手便往外走,口中直喊是为了救花枝的命。
婉娘一听是花枝出了事,心中也是万分着急,也顾不上衣衫单薄,连着那房门都没来得及锁。两人冒着风雪,在暗夜里深一脚浅一脚,等到了净水庵,婉娘的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呼吸吐纳出的寒气在眉头和发丝上结了一层薄冰,可即便这样,婉娘竟没觉出冷来。
昏黄的厢房里花枝躺在血泊中,肚子高高隆起,身下的被褥已经被那血水浸透了暗黑一团,惨白得如同将死之人,一双眼睛只瞪着前方,嘴巴如死鱼般一张一合。瞧见这样的花枝,婉娘一口贝齿不受控地激烈碰撞着,透骨的寒意突地袭来,瞬间将她牢牢冻在地上,宛如一尊冰雕。
那一夜,屋外大片大片的雪花裹着寒风怒号,一下一下撞击着单薄的门窗,屋里花枝的哀婉惨叫灌在婉娘耳中,凌迟着她脆弱的神经,一盆一盆的血水泼出去,将那屋前一片雪地染得通红,扎红了婉娘的眼睛。
十七岁的婉娘在这样一个夜晚,惊心动魄犹如与阎王爷来了一场生死博弈,亲手接生了她作为稳婆生涯里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李婆子讲到着,顿了顿,伸手又摸了摸身边醉倒的汉子,面上无奈一笑,道:“从那以后,我好长一阵不敢看我娘接生,嗯......有一阵我甚至是专门帮人堕胎,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才明白孩子是老天爷的馈赠,我.......这是做孽呢。”那婆子一阵冷笑,“也许是这样,我得了一场病,瞎了眼,我这儿子娶了两房媳妇都难产而死。他便成了这样.......恨我。”
“婆婆,那花枝也就是妙青的孩子怎么样?”
“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尼姑庵里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这孩子不能留在庵里,主持便让我随便找个人家送掉,并让我一辈子将这个事埋在心里,不能把孩子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花枝。”
李婆子拉着小玉的手,轻轻拍了拍,盲了的眼睛没有焦急,只歪头靠着声音辨别小玉的方向,直愣愣瞧着。
“可怜的孩子,当日我抱着你一路将你揣在怀里,你的哭声弱的跟只小猫一样。我娘回来以后见我带着你,十分惊奇,我只说是从外边捡回来的,我娘还说这么冷的天,你还能活着,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可我没想到......”
“停云村有户姓李的人家,算是村里的富户,家里殷实,在村里口碑也是不错,那夫人多年一直没开怀,夫妻两人又感情甚笃,跟我娘提过好几次,我便想着虽是个女孩,若李家愿意收养她呢?毕竟那是花枝的孩子,我也不想随便送了人,至少送去的人家也要衣食无忧,心地善良,这户李家倒是极为合适的。”
这女孩被送到李家时,李家的确是欢喜极了,虽是女孩待着也是如珠如宝,索性起名便叫了李如珠,李婉宁每年会去一两次看看如珠,见那孩子被李家养得白白胖胖也很是放心,后来这婉娘得了眼病,瞎了眼睛,实在不方便也就作罢了。
“我一直以为这个孩子会像我娘说的那样是个有福气的,怎么又会哑了?公子你是如珠什么人?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吧?”那李婆子松了小玉的手,一双枯干如树枝的手在严麾眼前划拉着。
“嗯......李家几年前败落了,这姑娘我本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是我娘捡回来的,我认识她时便是这个样子了,我娘心善,瞧着可怜,非让我帮忙寻找这个姑娘的亲娘,说是为了还愿。”
李婉娘点了点头,口中连连称赞严麾的娘亲是个善人。
“我与花枝多年不见,这事后更是断了联系,听说她出了家,可我随我娘去过几次净水庵堂却从没见过她。直到五年前.......”五年前,多年未见的花枝突然寻到李婆子,问出了如珠的下落。
李婆子讲那当年的往事一一说出,“公子,若寻到了妙青,请一定告诉我一声,若.......公子觉得如珠是个累赘,请.......将她交给我吧。”
严麾正向张口敷衍几句,那醉汉突然翻身做了起来,眼中的猩红渐渐退去,大概是听到了她娘的话,一双眼睛直愣愣瞧着小玉,又上下打量了几眼。严麾瞧他那模样,心中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连忙道:“不必,我.......母亲十分喜欢如珠,会善待她的。就不劳烦婆婆了。”
几人告别而走,严麾瞧了一眼屋里那坐在炕上,一头华发的李婉娘,停了脚步将那汉子喊道一旁。
“你对你娘好些,即便她前半生造了孽,如今该报的也都报应在她身上了。”
那汉子瞪着眼前的华服公子,对上他凛冽的眼神,顿时低了头,口中嘟囔。严麾听不清他嘟囔着什么,但也大概可以猜出,冷哼一声“别想着你那两房媳妇,你呢?你对你娘这个样子,你怎么不说这是你的孽障的现世报。”
严麾指了指身后那破败的房子,“你娘说你是老天爷的恩赐,你呢?成日醉在酒缸里怨天尤人,枉为男人,如此好吃懒做,下辈子不如去做猪狗,做什么人,让亲人受累,平白污了世人的眼。若你还是这个样子,我便让人直接把你按死在酒缸里,喝个够。”
那醉汉听了愣了神,瞧着几人远去背景,独自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