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麾带着几人兴冲冲去寻那稳婆,一路倒是极为顺利便寻到了那处院子。
李婆子那院落极为荒凉,一扇木门歪歪斜斜,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便掉了半扇,一眼瞧过去院中铺天盖地都是长得老高的野草。
按照那几名妇人所说,当年那接生婆算算如今不过四十岁上下,可眼前的婆子,白发苍苍,身形佝偻,面上的褶子怕是蚊子都不愿意光顾,实在是能挤死,一双眼睛更是直愣愣,空洞无神,仔细一瞧原是已经瞎了多时。
土坯房里家徒四壁,当年地上的青砖已经没了原本模样,坑坑洼洼,一阵风过掉下几缕稻草,抬头一看那屋顶倒更是通透了。地面低洼处积了雨水,一张桌子桌脚经年被水浸泡,已经烂了一脚,随意寻了一块石头垫了,土炕上仅有的一床被子板结发硬,又黑又亮,冷硬如铁。大家一看不禁直咂舌,日子过程这个样子,实在是一个大大的“惨”字。
那婆子听了几人来意,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半晌才道:“十多年前的事早如过眼云烟,我这一辈子接生的孩子不计其数。”说到这,那李婆子顿了顿,转过身去,低声道:“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说罢,便摸索着坐到炕边,垂下眉眼来,不再言语
“尼姑庵里生孩子可算是个新鲜事,怎么会一点印象没有呢?”严麾瞧着这异常苍老的李婆子,见她听到这话时神色微微一变,旋即又平复如常,闭目不言语,那入定的样子真是如那净水庵的老尼姑般。
小玉有些泄气,这样的老人家,你是能打得,还是能骂得?简直捧了一只刺猬般没处下口,心中便盼着这严狐狸想个办法从这老婆子嘴里把这陈年旧事翻出来。
几人正僵在一处,屋外来了一人,摇摇晃晃,一路行来,碰翻了院里的瓦罐,稀里哗啦的声音惊动了那盲眼的婆子,当即那婆子神色大变,干瘪的嘴唇更是抖个不停,却没发出一个字来。
屋里进来一个壮年汉子,一身酒气,双眼通红,下巴上胡茬横生,一头乱发不知多久没打理了,纠结缠绕成了一团乱麻,瞧见屋里一群人,口中骂了一句:“老虔婆,又要作孽呀”,陡然发起怒来,随后抓起门后的扫把,一阵乱挥。
霍健一见,急忙上前护住严麾,反手一把抓住那醉汉的手腕,几下子便将他压在身下,小六子机灵,连忙上前,帮着霍头将这醉汉绑了,那汉子吃痛,激烈的挣扎了起来。
那婆子竖起耳朵听着屋里动静,待到那醉汉吃痛喊叫起来,那婆子扶着那土炕,听着那声音辨别着方向,对着众人恳求道:“放开他,饶命呀。”
严麾见她一脸着急神色,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这大概又是一场慈母多败儿的戏码,问道:“李婆婆,这醉汉是什么人?”
“是我儿。”
严麾叹了口气,对着瞎眼的婆婆生出一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无奈,柔声劝道:“婆婆,我们不会将他如何?你这儿子如此不孝,你不可如此纵容,你只管告到官府去,县太爷定然会为你做主。”
那婆子一听此言,不但不感激,反倒是有些恼了,几番恳求下,见这伙人仍没有放开那醉汉,口中喊了几声也不见那醉汉应答,摸摸索索操起了炕上箩筐了的一把剪刀,在身前挥舞着,驱赶几人。
“你们走,我什么也不知道?把我儿放了。”那婆子一改满面苦色,空洞的眼中也陡然现了光来,凶狠起来。
几人又是规劝,又是吓唬,这婆子竟然油盐不进,又道:“我手里上的人命没有十几也有二十。”说罢,那婆子突然一阵冷笑,高声道:“你们怕了吧。”
小玉见了,这觉得这婆子实在是不识好歹,就要上前,严麾一把扯住她,道:“小心伤了你。”
“李婆子,你这儿子并没有如何,只不过醉了过去,我们这次来,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帮可怜孩子寻找母亲。”严麾轻轻按了按小玉的肩头,继续道:“想知道这是不是妙青的孩子?”
“你怎知妙青有个孩子?”那李婆子脱口而出,才觉不妥,神色慌张起来,趁着那老婆子发懵的当口,小六子手疾眼快将那剪刀夺了下来,一把扔到了门外,那婆子见失了剪刀,顿时清醒过来,当即又要发作。
严麾示意小六子将那醉汉拖了过去,那婆子摸到儿子,一颗纠起的心渐渐舒展开来,面色也没了方才凌厉之色。
严麾扯了小玉,来到那婆子身边,将小玉的手交到那婆子粗粝干枯的掌中,郑重问道:“她是妙青的孩子吗?”
小玉一双眼睛直勾勾瞧着那严狐狸,影影绰知道了他心里打的主意,可又一时半刻说不清楚,瞧着那干枯的手指在自己手上摩挲,一颗心七上八下,小玉正胡思乱想,只觉得一直放在她肩头的手指微微抚了她一下,回头瞧去正与严麾眼神撞在一起,这温柔又有力的眼神,让小玉很放松下来,任由这那婆子拉着她的手。
李婆子摩挲了半天,只觉得手里的手指,纤细温软,姑娘家一双手本应是柔弱无骨,细腻滑嫩,可这双手指尖一层薄茧,指腹的茧子要厚些,手指上遍布了细密的小伤口,新旧交杂,惹得她心里深处生出一阵阵的愧疚来。
严麾紧紧盯着那婆子,瞧着她面上神色变幻,扯了扯嘴角,只觉得离着这婆子开口说出当年隐情,只差一下。
李婆子此一刻拉着小玉的手,满面温柔,似乎想起了过往美好的回忆,突然一把扔掉小玉的说,笑道:“我一个瞎眼婆子如何识得?我不知道谁是妙青。”
“你个老婆子,出尔反尔。”小六子气急败坏,攥了拳头,却是不敢下手,只对着空气虚挥了几下。
严麾也不着急,从怀里掏出那串佛珠,塞到那李婆子手里,道:“婆婆,你既然与妙青有交情,这串珠子你可认得。这串珠子据说是她留下的。”
那婆子将那串佛珠放在手中细细摸了半天,终是放下了戒备之心,“这是她的东西,她未出家时,主持送给她的。”瞎了的眼睛突然焕出了生气,急忙向小玉脸上摸索开来,口中极为喜悦,道:“你出生时,我同你母亲讲,你是个美人胚子,如今模样想来更为周正了。当年你母亲也是没办法,才托我将你送走,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严麾紧盯着那婆子的手,见她在小玉的右脸摸索过去,那片光洁的皮肤在那婆子手里一扫而过后,却丝毫未做停留,面上也无异色。
严麾笃定了一件事,他最初的猜测并不正确,六枝也并不是妙青当年生下的那婴儿,佛珠不是亲人珍贵的东西,那六枝藏起妙青的佛珠的原因会是什么呢?严麾不禁轻轻蹙起了眉头,陷入了思索。
小玉有些迷糊,正不知如何回答,身边的严狐狸竖起手指比在唇边,对着她嘘了一下,矮身蹲下,轻声道:“她过得并不好,受了不少苦,多年前得了病,如今更是口不能言,不知婆婆当初将她送到了哪个村子,哪户人家?真是所托非人。”
“咦?这么会这样?当初停云村李家可是有名的善人,那李夫人多年未开怀,可宝贝着你呢?怎么会?孩子你与我说说?”
小玉一听那李婆子问起,并不敢答话,生怕一个说错,坏了严麾的大事,闭口禁言,只听着两人对话。
“婆婆,你可知妙青现在何处?可能让她们见上一面?”
“难不成她没寻去?”
那婆子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泛出点光彩来,旋即便消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