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悦不甘心地反复看那篇报道,希望从中看到重要线索,哪怕是一点生的希望都可以,可惜就跟她妈妈再也没能醒来一样,奇迹总是拒绝降临。
她顺着报道里提到的Gloria Wu的信息找到莫纳什大学经济学院的网站。吴千雅在那里刚刚读完第二年的商学硕士,毕业不到半年,还没有找工作,正在间隔年,所以才和朋友结伴去卡纳什峡谷徒步。
因为没有更多身份信息,曾悦在学校网站上几乎找不到她更多的踪迹。
曾悦又通过照片搜索到她的INS,终于得以清晰地看到吴千雅在社交媒体上的一面。
她跟她同龄,也跟她一样属于淡颜系长相,清瘦且清秀。发型不一样,吴千雅是BoBo短发,她是清汤长发。但乍一看去,她们都是同一挂青春洋溢的年轻女孩。
她似乎明白了吴秋媛为什么初次相遇时就说她是她侄女。对于一个强烈渴望亲人陪伴的老人来说,看到她很难不会联想到自己同龄的侄女。甚至她执着于让她读硕士,说不定也是效仿吴千雅。
吴千雅最后的发帖停留在几天前,一张她站在峡谷底部仰视天空的背影照片。这篇帖子下面的留言突然暴增,都是祈愿她早日归来的祝福帖。
曾悦翻完她全部INS,发现她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名媛风女孩,吃穿用度完全不像吴秋媛这般奢侈,看上去就是一个资产刚够留学的、中产家庭出身的普通女孩。她平时爱好户外运动,喜欢深潜、跳伞、徒步等探险类项目。除此以外她没有发现任何跟她失踪有关的线索,毕竟她又不是侦探。
她累得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早晨被冻醒,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没有吴秋媛的房子冷得出奇,也静得可怕,从昨晚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随后一股强烈的空虚和茫然又袭击了她。
她终于决定放弃,连警察都找不到吴千雅,她远隔万里又能做什么。况且她现在自顾不暇,离开这里后还不知道落脚何处。
她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衣柜里的衣服和一些零七八碎全部收拾到行李箱中。
吴秋媛给她的那张卡里有三十万,除去垫付的部分医疗和殡仪馆费用,还有很多,至少离开这里后不用再去租地下室。她想起吴秋媛在她手心里比划的“学费”两字,心中愧疚,她不能按照她的遗愿去使用这笔学费了。
离开前,她简单地整理了房间,给阳台上的绿植浇足了水,最后把吴秋媛搭在沙发上的那套衣服送进衣帽间。她一个个打开衣柜门,每个柜子都满满当当,各种奢牌拥挤在一起,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收留这最后一套华服。
这间屋子里所有衣物和饰品如果拿去二手网站卖,就算卖一年也卖不完。一个人真的需要这么多衣服鞋子吗?在这间物欲横流的衣帽间里她不但没有艳羡的想法,反而望着满坑满谷不胜唏嘘,所有这些,吴秋媛竟然一件也带不走。
门铃大响,吓了她一跳。她随便找了个缝隙勉强把衣服挂进去,跑去开门。是邮局工作人员亲送的挂号邮件,收件人是吴秋媛。
她把邮件端正地摆放在餐桌上,心想只能等吴千雅或者吴千雅的妈妈来把它拆开了。这时从吴秋媛的卧室里传来手机铃声。
曾悦穿过客厅推门走进那间卧室,手机就在床头柜上,来电显示周律师。手机只有微弱的一格电了,她犹豫了几秒钟接起电话。
“喂?”
“……咦,不是吴秋媛女士吗?”
“……不是……吴秋媛女士突发重病,前天去世了。”
“什么?去世了?我前不久才跟她联系过,这是她的手机吗?”
“是她的手机,她突发心梗,走得很突然。”
“唉,那你就是吴女士的侄女吧?我是吴女士的律师,打电话是想确认你们有没有收到一份挂号邮件,应该就在这两天寄到她家里,里面的文件很重要。”
“挂号邮件吗?是我刚刚收到的那个吗?你等一下。”
曾悦走去餐厅,拿起桌上的邮件,“寄件人是周立铭。”
“对,就是这个邮件,我就是周立铭律师。你正好看一下里面的内容,是吴秋媛女士委托我帮她办的遗产赠与公证书,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唉,我帮她办的时候,哪想得到她这么快就走了。真是……世事难料啊。不过好在遗赠协议已经公证过了。接下来你作为唯一受遗赠人要填写一份接受遗赠的声明书,这个我会寄给你。你要在接受遗赠的期限六十天之内填完,然后交给我。记住超过这个期限会被视为放弃接受遗赠,你就没有权利再拿到你姑姑的遗产了。”
“哦。”
曾悦努力消化这些陌生的信息,只记住了一个六十天的期限。
“另外像房产过户之类的事情,你接下来如果也需要我帮你办,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联系我,或者直接来律所找我。我们律所你也来过,上次就是你送吴女士过来的吧?”
“哦,是啊。”
曾悦还依稀记得开车送吴秋媛去律所的那天。
“不过我不是吴千雅。”
“啊?上次陪吴女士来我们律所的不是你吗?她说是侄女送她过来的,她好像只有一位亲属,不是你吗?”
“是我陪她去的,但我不是那位侄女。她的家人也不是只有一位,她们现在还在澳洲,会尽快赶过来。”
“哦,这样啊,那家人什么时候能到?”
“我会把你说的转告他们,让他们尽快联系你,什么时候到我也不清楚。”
“那能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或者吴千雅的联系方式吗?”
曾悦想了想说,“暂时就用吴女士的手机吧,她的家人到了也会用这支手机联系你。”
“这样啊,那就麻烦你通知他们尽快回国,因为,确实不是能拖延的事。”
“我知道,我今天就联系他们。”
曾悦挂断电话后,大概明白了周律师的意思,不过那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没对律师说吴千雅失踪的事,是因为她觉得这件事应该由吴千雅的家人来说。另一方面,她仍然对吴千雅的出现怀有期待,万一在这六十天之内她回来了呢。更重要的是,她打算把律师刚刚说过的话通知吴千雅的妈妈后,就从这件事上全面撤退,吴千雅最终找不找得到都和她无关了。
为了把事情转述清楚,曾悦拆开了手里的信件。里面有一份遗赠扶养协议和一份公证书,协议上说明吴秋媛去世后会将全部财产赠与吴千雅。吴千雅需在得知去世的六十日内办理财产所有权转移手续。相应的,吴千雅要负责吴秋媛生病后的医疗陪护以及去世后的丧葬办理。
看到吴秋媛的财产,她还是相当震惊的,存款有三千多万,外加这个四百平的双层大宅和一辆几乎全新的宝马车。
曾悦无法否认有那么一刻她恨自己不是吴千雅。协议上,吴千雅需要履行的照料和丧葬义务,是她替她完成的。但她得到的不过是区区三十万而已,连吴秋媛财产的零头都不到。
转念她又为自己的贪婪懊悔,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和吴秋媛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相识不过数月。三十万已是不小的馈赠,她除了感恩不应该再有任何贪图之念。
想到此她把两份文件重新装回信封中,却瞥见信封里还有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吴千雅的护照复印件、中国身份证原件、亲属关系证明,以及她的成绩单和学历证明。
曾悦看着这几张纸,心中翻云覆雨。
她在餐桌边一直坐到半夜,历经内心无数次激烈交战,最终,她没能战胜自己的欲望。
她打开莫纳什大学经济学院的网站,用吴千雅成绩单上的学号试出密码,获取了吴千雅全部的学籍和学历信息,下载到她的电脑里。
她无意觊觎吴秋媛的巨额遗产,但吴千雅的完美学历却在吸引着她。她想要那份国际学校的体面工作,她要做足身份和学历的准备,让余薇的推荐一发即中,且不能像上次那样中途穿帮。
这个决定让她不得不继续留在吴秋媛的家里。
一旦下定决心,她必须做好计划。为了给自己鼓气,她走到吴秋媛珍爱的酒柜旁,开了一瓶酒,一口气喝下半瓶,然后坐在电脑前,开始精心编造一份亦真亦假的简历。
她把自己在墨尔本大学的过往和吴千雅在莫纳什大学以及INS上的经历拼接融合在一起,不断地在心里默记回味,在想象中亲自演绎,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经历。
又是一个不眠夜,她从伏案的酸麻中抬起头,看到窗外天光大亮,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她双眼布满血丝,不知疲倦地反复检查那份简历是否还有纰漏,同时盘算着要做的几件大事。
她先去买了一部新手机,用吴千雅的身份证申请了新的手机号码,注册了新的微信账号。然后去理发店剪了一个吴千雅的BOBO发型,回来后凭着在INS上看了无数遍的那张脸的记忆,画了一个和吴千雅极其相似的妆容。
她看着镜子,忍不住为自己的化妆技术拍案叫绝,恐怕连吴秋媛本人见了她都难分伯仲。
一切准备就绪,她找出余薇的名片,用新的手机号码给她打电话。
“余姐你好,我是悦悦。”
“哦,是你啊悦悦,秋媛还好吗?”
“……我姑姑她,大前天晚上去世了。”
“……天啊,怎么回事?那天聚会的时候还好好的。”
“就是那天聚会回来的夜里,哮喘发作,引发心梗,在ICU待了一天一夜就……”
余薇的抽泣声传来,曾悦也触景生情,跟着落泪。
余薇哽咽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悦悦,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秋媛的后事怎么安排的?我们班同学是一定要去给她送别的。”
“我姑姑现在还没有入殓,我在等我妈过来,她现在在澳洲,生了重病没法长途飞行,就算她到了,我们也不打算举办任何告别仪式,是我姑姑的意思。”
“啊!秋媛的意思。”
“嗯,我看姑姑的手机里这几天还有商学院的同学发来的信息,所以麻烦余姐把这个消息转告同学们,我也要把姑姑的手机关掉了。”
“好,等你妈妈过来办完后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别人不去我怎么也得去跟秋媛告别。”余薇再度哽咽。
“嗯,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你一个人在国内,什么都不熟悉,有难处一定要告诉我。”
“谢谢余姐,我要处理姑姑遗留下来的一些事,在国内可能会待上一段时间,想找个事情做,不知道上次你说的国际学校,还能帮我推荐吗?”
“要待多久?”
“我刚毕业半年,澳洲的工作不好找,本来姑姑让我继续读书,现在我也没心思读了,想在国内看看工作机会和环境,至少一两年吧,也可能会更久。”
“你准备好简历,等我的电话。”
“好,那我等你的电话。”
“不过我现在在外地出差,可能没有那么快,你得稍微等我一下。”
“好,也不是那么着急。”
“唉,要是我在家就去看你了,太突然了,我真的……真的接受不了。”
“余姐,你也节哀,你随时可以来家里,我弹琴给你听。”
“就是,秋媛那时候还说……唉,不说了,不说了,你等我电话吧。”
挂断电话后,曾悦愧疚难耐,默默地向逝去的灵魂祈求原谅,但心里仍然堵得难受。她翻出冰箱里的啤酒,又开了几瓶红酒,一边流泪一边不惜命地把自己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