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一过,偌大的大兴机场免费休息区开始熙攘起来。曾悦蜷缩在角落里的一张长椅上,早就被吵醒了,但因为整晚都睡得不舒服,根本起不来。直到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才一骨碌坐起来。
“喂?”
“请问是曾悦吗?”
“我是。”
“我们是优才家政,看了你的简历,有一个急招的职位,你能明天下午三点过来面试吗?”
“明天……我半小时后再给你打电话确定时间行吗?”
曾悦挂断后又急着拨出了另一通电话。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办好,一开始说三天,现在都一个星期了,再办不好给我退钱!”
“你那国外学校的不好弄,你要是着急,交个加急费。”
这时机场广播响了,曾悦把手机听筒挪开耳朵。
“听到了吗?我住机场的免费休息区,我有钱我会住这儿?要钱没有,明天上午要是再拿不到证,你给我退钱,我找别人家办,不给退你们就看着办吧,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别呀,要不给你打个五折,加急费算你一千,明天上午保证让你拿到。”
“……你退钱吧!”
“五百,不能再低了,我们做的保真,你找别人家一眼假,是便宜。”
“……那明天上午,我得先看到东西。”
“行吧,明天上午十一点,昆仑饭店门口见。”
第二天曾悦拖着她的全部家当,一个最大尺寸的行李箱,从大兴机场出发,数不清倒了几趟地铁,两个小时后终于站在了昆仑饭店门口,又等了不到十分钟,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年轻男人朝她走过来。
“是你吗?”
曾悦只点头不说话。
那人递上一个牛皮纸袋,“你看一下。”
曾悦迅速打开纸袋,只把里面的学位证拉出一半,仔细检查了一遍。
“加急费。”那人伸出手。
曾悦从她半新的LV包里拿出仅剩的五百元,抽出一张五十元,“我得留点吃饭钱……”
那人不等她说完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钱,指了指路对面一家奢侈品回收店,“去那儿换你的吃饭钱,没钱还背这么贵的包!”
那人过了马路很快没了踪影。
曾悦望了一眼对面那家店,又看了看酒店门前立着的婚礼指引牌,义无反顾地走进酒店大堂,通往二十九层的电梯刚好开了门,她一步跨进去。
她对别人的婚礼没有兴趣,倒是举行婚宴的顶楼旋转餐厅勾起了她的心酸。
小时候,昆仑饭店是她爸爸谈生意宴请客人的地方,她也是常客。当时最常去的就是现在这个叫天之锦的旋转餐厅,父母为她在这里办过生日派对,她也和朋友们一起办过圣诞和跨年派对。
这里曾经就像她家的厨房餐厅一样,她想来就来,可现在她连这儿的一顿饭钱都付不起。
迎宾的门童要她出示婚礼请柬,她还在电梯高速上行的眩晕中不知所措。
门童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行李箱,“哦,是新娘的化妆师。”
挥手示意她进去。
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蒙混过关。
餐厅虽然换了装潢布置,但因为以前来过太多次,她一点也不觉得陌生,淡定扫视一圈后,找了一个人少的餐桌坐过去。
婚宴已过半,这桌只有稀稀拉拉四个宾客,桌上的高档餐食没怎么动过。她在大兴机场一日两餐,吃最便宜的汉堡和汤面,现在看着眼前的珍馐佳肴不停地咽口水。
就当自己是新娘的化妆师,大大方方地吃一顿吧,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拿起筷子对准几盘荤菜大快朵颐起来,最初的几口因为咽得太快,甚至来不及尝滋味。
吃的差不多了她才鼓起勇气看向对面,她早就察觉到对面的人,自打她坐下就一直有意无意地瞄她。
她一边拿纸巾擦嘴,一边迎向那人的目光,是一个六十多岁或者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因为妆容精致,穿着贵气,看不出真正的年龄。老太太面容清癯,身形清瘦,灰白的头发精心打理过,气质很像韩国演员尹汝贞,长得却比尹汝贞漂亮。
目光对视的瞬间,老太太淡淡笑了笑。从她的笑容里看不出一点恶意,曾悦也礼貌地回她一个淡淡的笑,心里却禁不住擂起了鼓,她可不想让谁发现她是来吃霸王餐的。
在她盘算着溜之大吉的时候,老太太一眨眼的功夫就坐到了她身边的空位上,“你是自己来的吗?”
曾悦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老太太靠近曾悦说,“没事的,我和你一样。”
曾悦一慌,碰翻了手边的酒杯,慌忙拿纸巾去擦洒在裤子上的酒水,心想这老太太莫不是卧底专门来试探她的,她可一句实话都不能说。
“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曾悦试图抓过箱子趁机溜走。
没想到老太太挡住她的手,一把拉过箱子,“你去吧,我帮你看着。”
这时门口迎宾的那个门童朝曾悦走过来,老远就向她招手。
“化妆师,化妆师,她们找你呢……”
门童身后穿着伴娘礼服的女孩子老远就盯着曾悦看。
“她不是化妆师,你可真能添乱,连化妆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说完急匆匆地掉头走了,留下一脸疑惑的门童。
“你不是化妆师?那你是哪边的客人?有喜帖吗?”
“……喜帖,我没带……”
“手机带了吧,电子版的也行,我看看。”
曾悦下意识地把包挪向身后,“我内急,想去洗手间,回来给你看”。
门童一边伸手拦住她,一边向门口站着的保安招了一下手,保安立刻朝他们走过来。
曾悦大脑一片空白。
“小伙子,她是我侄女,我带她来的,你让她去洗手间,喏,拿着。”
老太太一边把一个洒金红包塞进门童手里,一边推了曾悦一把。
曾悦顺势脱身,保安看到门童拿着红包也就没再往前走,目送曾悦出了门。
门童看红包封皮上字迹遒劲,写着,祝:百年好合!
落款吴秋媛。
红包分量不轻。
“去收起来吧,我来得早,到的时候门口还没有人,想着走的时候给你,新郎新娘我都认识,写哪边的客人都可以。”
“哦,谢谢阿姨。”
门童拿着红包乖乖地走去门口的礼宾台记账去了。
吴秋媛望了望门口,猜测曾悦没那个胆量回来,便拖着行李箱径直去了洗手间。
结果在门口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索性向里面喊了一嗓子,“行李箱还要吗?不要我就交给他们了。”
里面终于有了开门的动静,曾悦出来了。
吴秋媛把箱子推向她,“我正好要走呢,你跟着我走吧。”
“不了,我从那边走。”
曾悦拉过箱子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另一边还有一部电梯。
吴秋媛一愣,心想既然都提前踩过点了,怎么还像个生手似的,顿时对她更好奇了。
“你这姑娘,我都帮了你了,连个谢字都没有吗?”
吴秋媛紧跟其后。
曾悦掩饰不住步履仓皇,告诫自己一句话都不要说,一定要坚持到甩掉老太太为止。
没想到吴秋媛跟她一起进了电梯。
“对地形这么熟悉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曾悦目不斜视,假装没听见。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说了我和你一样,光是这家餐厅的婚宴,我都记不清来过几次了,从来没失手过,一次也没有被发现过。”
曾悦终于斜睨了一眼身边打扮贵气的老太太,黑白千鸟格的香奈儿夹克,崭新的阔腿牛仔裤,白色高跟儿短靴,右臂弯里挎着中号粉色铂金包,身上的香水味清淡好闻。
凭着当年她还是姚买买时的火眼金睛,她这一身行头都是真的,她和她怎么能一样呢?
“你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吗?蹭别人的婚宴,还不止蹭了一两次,图什么?”
“嗯,图人多吃饭香。我可不是蹭,我连礼金红包上的贺词都是认真写的,包的礼金也绝对超过我吃的饭钱,你那才叫蹭。”
如果说的是真的,老太太这种吃饱了撑的找刺激的心理,曾悦倒是理解,这种人她在有钱的留学生群体里既见过也听说过。比起那些钱多到冒险去深海玩儿潜艇死在里面的,老太太这真不算什么,只是这么无聊的老年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那你图什么呢?”
吴秋媛不经意瞥见曾悦脚上磨秃了鞋头的旧皮鞋。
曾悦心想还能图什么,有谁天天吃面包和面条会不馋肉呢?
“我是来参加婚礼的。”
吴秋媛心想,嘴真够硬的,从上桌开吃到被门童发现,哪里都不像是一个正经参加婚礼的宾客。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这里面到处都是摄像头。”
曾悦猛然想起自己刚才在门口做的事,要是真的被她告发,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有了前科,别说稳定的工作,就连打零工都没人敢要她。她不得已缓和了语气。
“我就是饿了想吃顿好的……但是我没钱,吃不起。”
吴秋媛倒是没想到是这理由,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发现她果然瘦得出奇。
眼看着电梯下到一层。
曾悦脱口而出,“您别举报我,我还得找工作呢。”
吴秋媛从包里拿出一张记事贴,写了几笔递给她。
“你刚才吃的可不少,我往红包里多添了一千块钱,这钱还不还,就凭你的良心了。”
曾悦接过那张纸条看了一眼:吴秋媛,下面是她的手机号码。
曾悦心里不屑,穿着一身名牌跑人家婚礼上吃霸王餐,谁信呢。让她还一千块钱?她又没亲眼看见她往红包里塞一千块。这妥妥就是个高级骗子,专门敲诈她这样的生手。
“我等你电话。”
电梯门开了,吴秋媛丢下这句话出了电梯。
曾悦捏着那张纸慢吞吞地走在后面,直到看到吴秋媛走出酒店大门,恨恨地把记事贴扔进了垃圾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