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泽出去以后,谭仲云把河狸挂件攥在手心里把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朗温润的夜晚。一晃已经快七年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澳联邦音乐考试局的年度文凭颁奖典礼上,他拿到的是钢琴初级演奏文凭(AMusA),而她拿到的是钢琴高级演奏文凭(LMusA)。
那届典礼上,高分优秀通过LMusA的只有三位,她是三个人里唯一的华人,也是全场唯一受邀的表演嘉宾,所以他记住了她。
那年她大二,他研一。所有乐器的获奖者加起来有一百多个人,就数他年龄最大。要不是他妈宋明月逼得太狠,他才不会去考这鸡肋的演奏文凭。
当众表演钢琴,不过是他妈把自己年轻时未完成的执念投射在他身上而已。至于他,耐着性子完成这件事不过就是为了讨宋明月开心。实际上他一点儿学钢琴的天赋都没有,也不喜欢。
那天颁奖结束后,他觉得丢人,没好意思参加接下来的晚餐会,一个人悄悄地溜走了。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墨大的华人留学生圣诞派对上。他不是墨大的,是被墨大的朋友拖去的。当晚的钢琴独奏就是她,可惜她只弹了一曲《圣母颂》就不见了踪影。
他听得意犹未尽,整个晚上都在有意无意地寻找她的身影。当时不止他一个人在找她,他听到有人调侃,“别找了,姚凯悦肯定是去送外卖了。”
“你们不付她报酬吗?难怪,这可是耽误她赚钱的事,能给你们弹一曲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她都多久不社交了,今天能来,完全是因为老大的面子,老大答应借她钱了。”
“那我也给她借过钱呢,想听她再弹一曲不过分吧?”
“你肯定借得太少了,老大借她一笔大的。”
“她也没那么缺钱吧,我看她卖二手还卖了不少呢。”
“哈哈哈……”
“别笑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不定人家还留一手呢,我不信她家里一点儿没给她留。”
“想留也留不下,资产全部冻结,冻结不懂吗?所以你们别瞎猜了,她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鬼。”
这话听着如此刺耳,他看了一眼说话的女生,后来知道这人就是姚凯悦的合租室友May。
他也是在那天才知道,她家破产了,学费生活费全部断供。颁奖典礼和圣诞派对上穿的礼服都是借的。她为了完成学业,玩儿命打工,什么兼职都接。
第三次见她,是在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家,朋友克里斯叫了外卖,正好是她送的,但当时她戴着头盔,他并不知道是她。
他看到两人在门外吵得不可开交,克里斯一直辱骂她,直到把她骂哭。她想跑,克里斯却揪住她的衣服不放。
他实在看不下去,就打电话给克里斯,希望她趁他接电话的功夫赶紧跑。
她很机灵,当即就跑了。但却因为骑得太猛,来不及躲闪迎面开过来的小货车,被小货车剐蹭,她的电瓶车甩出去老远,她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吓得一边打急救电话一边冲出去,紧急给她做了人工呼吸。救护车一到,他又毫不犹豫地跳上去送她到医院,为她办好一切手续,守在她身边直到她醒来。
后来他想,他本可以在救护车到了以后就离开那里的。他们连认识都不算认识,他只是知道她,而她压根儿连瞅都没瞅过他一眼。但他为什么要上车,为什么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举动,甚至还伪装身份到她身边去送外卖?
因为她气质出众?因为她弹得一手好琴?因为她被人议论、被他的朋友欺负?因为她可怜?也许都有。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由富到贫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在别的留学生眼里轻松享乐的生活,在她就是艰难的谋生。说她是“彻头彻尾的穷鬼”那句话,真的刺激到他了。
所以他一开始只是纯粹地想帮她。而且不让她怀疑是别有用心地去帮她。
于是他瞒着所有人注册了外卖员,到她经常跑外卖的几家店去蹲点。给她买咖啡买晚餐,接到就近的订单都让给她,而路远的单他替她去送。看到类似酒吧招聘钢琴伴奏的兼职也都替她收集,陪她去喝酒也陪她哭。
随时借她肩膀让她去依靠,甚至献上自己的身体让她去发泄,跟她在她租住的公寓酒后激吻。
那次亲密的肌肤接触,虽然中途被她的室友May打断,但她的主动和热烈让他彻底沦陷,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想保护她,不忍心看她哭,想掏心掏肺为她做所有的事。
他之所以在她不告而别后发疯一样地找她,是因为那时他刚刚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向她坦白。最初接近她的时候,他怕她因为自尊心过不去拒绝他,撒谎说家里的小作坊负债累累,要靠他打工接济。
而事实是他家经营着国内top3级别的家居品牌,资产十几亿,他是家里独子,家族企业的唯一继承人。
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攒了整整一年的外卖费,刚好够她第四年的学费,他正准备把这笔钱以借的名义帮她交学费,这样她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兼职,至少可以喘口气了。
但他没想到,她做人这么绝,不给他留一点机会,居然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回国了。电话不接,直到他打到停机;电邮不回,直到邮件发不出去,连邮箱都注销了。
除了这两个原因,他对她的不辞而别,还有或多或少的怨气和愤怒。她把他当什么了?把他们一年的情谊当什么了?她凭什么单方面玩儿消失,不考虑他的感受?他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河狸挂件!
一想到此,他嗖地把手里的河狸挂件扔了出去。
他下定决心找到她,他要当面质问她。况且这是七年来,线索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过去,想要找到她的心情也许早已无关当年未尽的爱。这些年他经历了很多,当初的那份青涩恋爱就像常年暴露在阳光下的水彩画,早就褪色模糊了。
尽管他现在的婚姻也无关于爱,但他毕竟已是Alex的爸爸。
除却上述种种,他其实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必须得亲口告诉她。
他给乔泽发了一条微信,“明天之内把人找到,问清楚。”
乔泽回他,“保证做到。”
以防万一,谭仲云又追了一条。
“就问河狸挂件是不是她的,别的什么都别问,尤其不要提到我。”
“明白。”
乔泽第二天以私了赔偿金为由,迫使徐菲跟他见了面。
乔泽先给徐菲出示了赔偿金额,表明诚意,然后拿出协议,让她签字撤诉。
徐菲掐指一算,走劳动仲裁怎么也得一年半载之后才能拿到钱。而乔泽承诺,只要签协议,同意撤诉,立刻打钱。
她盘算还是私了更划算。
“我可以签,但你得保证我表妹在俱乐部的工作,不能因为我的事影响到她。”
“切,你还好意思提,你表妹的事,上次我就答应你了,你怎么回报我的?”
“你因为私人感情,接连把我们俩开除,你怎么做的?把我们当什么了?”
“行行行,我不跟你争,我保证不动你表妹饭碗,行了吧。”
徐菲打开手机录音,“再说一遍,空口无凭,你反悔了怎么办。”
“你还录音?”
“你不也录着呢吗?”
乔泽:“……签吧。”
徐菲二话不说就签上自己,乔泽伸手要拿回协议,徐菲啪地一下把他的手甩开,“打钱!”
乔泽不得不立刻把钱打给她,然后拿回协议看了一眼,这才乘胜追击。
“你知道曾悦现在在哪儿吧?”
“怎么问我啊,她不是你朋友吗?”
“吵架了,不接我电话,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不说是你说的。”
“真有意思,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儿?”
“你不是为了把她挤走,给她介绍一新工作吗?”
“那她也得看得上啊,人家根本就不稀罕,没去。”
“什么地方?你告诉我。”
“俱乐部的会员吴秋媛你知道吧?”
“知道,但是不熟。”
“吴秋媛让我帮她找个钢琴老师,我就把曾悦推荐给她了。谁知道人家曾悦心气儿那么高呀,不乐意去,一口回绝。后来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了,你可以问问吴秋媛。”
“哦,吴秋媛……”
徐菲看着乔泽那张刚毕业不久、还很稚嫩的脸,禁不住嘲弄一笑,“来,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关于曾悦的。”
乔泽一脸认真,凑近徐菲。
“曾悦吧,虽然各方面都挺寒酸的,人长得也不好看,不过就算是这样的破落户,她也半只眼睛都看不上你,真的,她跟我说的。”
乔泽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徐菲大仇得报,一脸得意地拎包走人。
乔泽气个半死,直想追上去,对着她扭动的臀部,狠狠地踹上一脚,两脚,三四脚,再把她的脸抓花,头发挠成鸡窝。
不过他也就脑内剧场演了一遍,他得赶紧回俱乐部去找吴秋媛的联系电话。
他姐夫还等着他呢,耽误了正事,挨踹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