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孚之出殡下葬,是霍新选定的吉日。
当日一大早,入殓师给刘孚之清洗干净,裹上衣衾,安置于棺椁之内。霍新操办着木制屋舍、马车、奴婢等一应送葬之物,并亲自布置棺椁,并把珠玉放到刘孚之的嘴里,随即起送!胡笑笑身着缟素,唱着挽歌,被刘孚之救治过的百姓也多有前来,纷纷在灵柩经过的中途举行路祭。
有霍新代为操劳,悲恸的胡笑笑倒是省却了很多麻烦。韩滉碍于身份,不宜为一名杀人凶犯到场祭奠,但景大天代表老师到了现场,给足了面子。盛子晏则一直陪在胡笑笑身旁。
出殡队伍一路出城,直送到焦山金鳞观旁的墓地。这里也是霍新为自己所选的墓地,当初,霍新曾专门请替人卜地的风水先生算过,风水极好。霍新嘱咐先行一步的老友暂且等等自己,百年之后继续凑一块杀棋。
黄昏时分,焦山上那匹老狼,又发出了凄厉的嗷叫声。不多时,大雨如注,直至傍晚仍未有停歇之势。
风雨之中,霍新背着背囊,一瘸一拐上得焦山,艰难地登上了金麟观旁的墓地,找到上午刚刚下葬的刘孚之墓穴,确定四下无人,便从背囊里掏出一支短柄铁锨,开始了紧张的挖掘。豆大的雨点打在头上、脸上,霍新浑然不觉,眼睛里迸发着疯狂的光芒。
终于挖到了棺椁,霍新跳到棺椁上,将覆盖着棺椁的、已经变成泥浆的黄土铲到墓穴之外。雷声阵阵、雨声不断,掩饰着韩滉、盛子晏、景大天和胡笑笑等人的脚步声。
霍新浑身湿透,终于铲除干净黄色淤泥,打开棺椁,从刘孚之尸体下取出一个被几层牛皮仔细蒙住的木匣——这正是霍新趁守灵之机藏好的三幅画卷!眼见这藏宝画卷终于逃脱了严密盘查出了城,想着梦寐以求的宝藏触手可及,霍新一阵狂喜。突然,几个火折同时打亮,照着霍新惊愕的脸。
霍新便是前句容县捕快岳明。
当初,岳明受句容县尉况海之命,潜入人偶社,想得非常简单:凭这一件功劳,为自己在仕途上赢得机会,最起码得当上捕头!对于出自寒门的岳明来说,这已经足够光宗耀祖了。哪知道,自己提着脑袋冒险换来的,却是如此悲惨的结局——在魔鬼沼泽的灌木丛里,苏醒过来的岳明听到了况海和县令的那番话语,知道自己成了替罪羊。当时,岳明只能隐忍不发,他知道,自己一旦现身,立刻便有杀身之祸!况海的心狠手辣众所周知,谁挡了他的路,必死无疑!更何况在当时,县令和况海也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等大批捕快围上来,象征性地搜索完现场,簇拥着县令和况海离去,岳明这才从灌木丛中爬出来。他忍受着剧痛,一路躲躲藏藏,艰难地来到了鬼市,这里有他当捕快时结识的、能够做整容术的医师,尽管这猥琐医师手法绝不高明,做如此危险程度极高的手术,生死未卜,可岳明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要是去官府所办的药坊,一定会被况海找到,那样,死得更快!
那简直是一次血的洗礼!猥琐医师给况海受重伤的头部缝了无数针,简直等于换了一张脸!这种复杂的手术,即使是大唐太医署,一年也难得做上几回。好在,岳明凭借坚强的意志,熬过了那十几天的高热、昏厥,其中一次短暂的呼吸骤停,竟让猥琐医师误以为无法活转,把岳明扔到院子里的窝棚下,靠着当天大雨的漫灌,苏醒过来的岳明才挣扎着从鬼门关爬了回来!那天救命的雨,岳明刻骨铭心,雨势之大,就如同今天一样。
捡条命回来之后,岳明一心想着讨回公道。可慢慢的,岳明对复仇看得越来越淡:复仇有什么意义?无非是逞一时之快,自己最需要的,是钱!岳明打消了报仇的念头,他想活着!他亲眼看到了刘甫、纳黛依、贾寻在魔鬼沼泽里的丹渎王墓拿走了三幅藏宝画卷,他要找到那笔宝藏!
休养了一年,已经面目全非的岳明改名霍新,取豁然开朗、焕然一新之意。他来到句容悲田院,给自己找了一个最合适的杀戮助手——江岩!岳明领养了江岩,并改名为盛子晏。同时,他一直跟踪着那三个人偶社的漏网之鱼:贾寻已经入狱,插翅难逃;纳黛依不过是波斯的女流之辈,很是扎眼,要找也很容易;于是,岳明便紧紧追踪着更名刘孚之的刘甫。不过,在前些年,岳明并没有跟刘甫打过照面,虽然岳明知道,除了鬼市里的猥琐医师,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认得出,自己就是曾经的那个句容捕快;同时,他也知道,除了身负任务、观察仔细的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偶社成员见过小江岩——因为江亦天将江岩带到魔鬼沼泽的住处时,很是小心,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这些盗墓贼有任何瓜葛。但是,岳明依旧小心翼翼,直到一年前,才带着盛子晏搬到了润州花间巷,和刘甫、也就是刘孚之做起了邻居,并刻意结纳。同时,岳明找时机让盛子晏、刘孚之互相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至于刘孚之和盛子晏这两个聪明人绞尽脑汁、互相利用,霍新早看在眼里,并推波助澜……
听完霍新的故事,韩滉等人不胜唏嘘。可是法不容情,霍新、亦即前捕快岳明依旧被下入润州天牢。不过,虽然手上有郑大卫一条性命,但也是上司况海所指使,因此霍新逃过了死罪。
盛子晏感念霍新的十年照拂,与胡笑笑特意延请了太医署的名医,为霍新做了彻底的治疗,好歹性命无忧。
正是秋高气爽,韩滉、盛子晏、胡笑笑、景大天一行人来到了黄天荡,赏玩山景。
虽说事关机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慢慢的,“黄天荡埋有汉朝宝藏”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大的岛上,到处都有扛着锄头敲敲打打的挖宝者。
“煞风景,煞风景!”景大天撇着嘴,“这些净想着不劳而获的,败了俺的诗性!”
“煞风景?”韩滉笑模孜孜地看着徒弟,“你不是也偷偷临摹了那三幅藏宝画卷?”
这都知道?景大天暗想,不禁吐了吐舌头。原来,景大天出于好奇,趁着三幅画卷还没有上缴长安库藏,找到了负责润州衙门库房的司仓,好说歹说要观摩画卷。司仓冲着韩滉的面子,只好应允。景大天便花了半天的时间,临摹了三幅藏宝画卷。
胡笑笑一本正经地取笑景大天:“这就是景大哥的不对啦!你这不也琢磨着不劳而获吗?”
“嘿!”景大天假装急了,“单说俺是吧?你盛大哥可是和俺研究了好几个通宵呢!”
盛子晏不好意思地笑笑:“惭愧惭愧,这三幅画拼来拼去,毫无线索!”
几个人避开人潮,转进一条僻静而陡峭的山路,向上攀登。众人有说有笑,唯有景大天一句话不说,小脸憋得通红。
“景大哥,你这是憋诗呢吧?”胡笑笑冰雪聪明,笑着发问。
景大天也不答话,又憋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地:“不容易啊!憋出来了!”
“快念快念!”胡笑笑撺掇着。
景大天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何故人生步履匆,情归山水泊秋风。静听狂潮潮潮舞,醉望暮日日日红。”
大家齐声夸奖,连韩滉也笑着说徒弟作诗确实大有进步。
景大天很是得意,冲着胡笑笑和盛子晏显摆着:“你俩文化水平比较低,俺给讲讲哈!你们看,这个‘泊秋风’,多生动!还应景!你们再看这两地方,俺都用的叠字,有气势啊!”
景大天刚说到这儿,韩滉、盛子晏突然对视,眼里放光,不约而同地冲着景大天大喊:“画带了吗?”
景大天糊涂了,连忙从背囊里取出三幅临摹的画卷。盛子晏一把抢过来,把三幅画叠在一起,胡笑笑也立刻明白了,和韩滉一起,脑袋都凑了过来。盛子晏将三幅画叠在一起,重合的山峰,竟然与黄天荡的主峰颇有几分相像!
盛子晏便举着这三幅叠在一起的画,继续沿小径绕山上行,不住地比对。等转过一处悬崖,大家赫然发现,此处看向黄天荡主峰,那形状与叠在一起的画卷一模一样!而几块形状各异的山石,包围在左右,和画卷前景的那几块山石,也是毫无二致!
那轰动大唐朝野的偌大宝藏,就在咱们脚下?
四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