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请君入瓮(上)
公里2023-03-17 12:003,774

   独自走在润州城长街上,盛子晏几欲落泪。

   虽然洗脱了罪名,可盛子晏心里并不轻松。十二年来,阿爷的深仇大恨,一直充盈着心间,他假做离魂症,终日心有重负只为报仇!所有这些,压抑着盛子晏年轻的心性,直到再也难以压制与胡笑笑的温柔似水,与韩滉的惺惺相惜,这段时间成了他最纠结的时光。时至今日,一切都已了断,如何能理清思绪,重新开始?

    

   不知不觉间,盛子晏来到了乐刻斋,这里有他另一位最亲近的人——乐刻老人,可惜已经阴阳两隔。

   乐刻斋的院子依旧如常,北边的藏书房原址仍是烟熏火燎的断壁残垣。盛子晏在此驻足良久,回想着乐刻老人和自己的相谈甚欢,突然想起一件事:记得前来探询关于翠玉楼的过往时,乐刻老人吩咐孙女去取“生死簿”,结果小孙女满身是土地回来,还埋怨乐刻老人把“生死簿”藏到闺房的天井上,逼得自己只能够着梯子爬上去,结果摔了一跤。

   大火烧毁了藏书楼,其他房屋则安然无恙,或许,那些更珍贵的孤本或者档案,还有幸留存?盛子晏匆匆跑回家,取了乐刻老人儿子交予自己的钥匙,打开乐刻斋院门,径自来到乐刻老人孙女的闺房,架上梯子,攀上天井查看。果然,有十数本书籍藏在此处!盛子晏仔细翻阅着,其中,一本乐刻老人手抄的笔记引起了他的注意,里面涉及到十二年前丹渎王墓盗案的卷宗,让盛子晏若有所思:巡捕岳明与郑大卫在搜寻盗墓贼时,郑大卫神秘失踪,岳明被以“贻误公事”之罪革去捕快之职。

   进奏官的职业敏感,让盛子晏感觉这两名巡捕的事情绝非寻常!他立刻找到肇兴元,请求帮助查找这两名捕快的资料。

    

   “岳明光棍一条,查不到了,不过这郑大卫倒是妻儿俱在。”在润州府衙门口的茶馆里,肇兴元告知盛子晏查到的结果。

   “句容人?”盛子晏询问着。

   “没错,句容边城村人氏。”肇兴元翔实叙述,“郑大卫失踪后,他媳妇还来到府衙闹过,说句容县尉况海不管不问手下人生死,求刺史给个公道。不过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盛子晏觉得这是个值得挖掘的线索,没准对查到那三幅藏宝画卷的下落大有裨益,于是和肇兴元一道,询问了押在润州天牢的况海。况海自打被景大天装神弄鬼所惊吓,招了杀刘孚之一事后,也回过味来,后悔自己被奇巧淫技所蒙骗,自此除了承认杀刘孚之灭口之外,其他罪恶一概矢口否认。面对盛子晏对于十二年前两名捕快下落的提问,况海自是一问三不知,避免再给自己添加罪责。

   盛子晏无奈,决定去句容边城村走一遭。

    

   边城村在柳泽湖畔,不过距鬼魅沼泽甚远。

   盛子晏向村民打听郑大卫家所在,村民指点后,嘱咐盛子晏小心,因为那女人会突然发病。

   盛子晏来到郑大卫家,一位四十多岁、满脸皱纹的农妇,正在院子里拾掇花草,看上去并无异常。

   “我是润州进奏官,前来了解十二年前郑大卫失踪一事。”盛子晏缓慢地做着自我介绍。

   那村妇转过身来,暗淡无光的眼睛里突然泪如泉涌。盛子晏连忙上前安抚,哪知道农妇突然伸出有着长长指甲的肮脏双手,没头没脸划向盛子晏,一边凄厉叫喊:“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现在来,有什么用!”

   盛子晏吓了一跳,使劲攥住农妇手腕!僵持了足足半盏茶工夫,农妇才归于平静,盛子晏也累得满头大汗。

   “你早该来了!”农妇眼神呆滞,“怎么会失踪呢?明明两个人就着伴出去,结果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没了!”

   盛子晏点点头,认真倾听。

   农妇无奈的样子:“现在,真晚了!他没了,岳明也死了。”

   “岳明怎么死的?”盛子晏打探着。

   农妇带有些怨气:“这都是报应啊!郑大卫和他,是那么好的朋友,郑大卫没了,他连句话都没有!”

   盛子晏叹口气:“郑大卫和你说过,查找盗墓贼的事情吗?”

   农妇表情有些害怕:“大墓!就是大墓!大家都说,他俩的死,和大墓有关系,要不然,两个人咋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盛子晏大为奇怪:“岳明也是……死不见尸?”

   农妇恐怖神情不减:“是啊,都说他们招惹了不该惹的东西……”

   盛子晏突然灵机一动:“那个岳明,长得什么样?”

   农妇认真回忆了一番,摇摇头:“也就是普通人模样吧,没啥特别的。”

   盛子晏掏出一小锭银子留下,转身离开。走到院外,农妇突然大声说道:“黑记!”

   “黑记?”盛子晏回过头来。

   “没错!黑记!有一次,这哥俩查案,满身臭汗的,就去小河冲澡,我替他们松饭,就看到岳明后腰眼上,有块黑记,怪里怪气的,像画了条小狗!我还笑他呢!”

   盛子晏脸色变了,他想起了养父霍新,后腰眼上,有着一模一样的黑记……

    

   随着况海的落网,韩滉心里的谜团,也一一破解。

   当年,丹渎王墓被炸,大量文物焚毁,最珍贵的三幅藏宝画卷也下落不明。如此重大事件,为了掩盖自己的大意失职,况海将责任推到了死去的卧底捕快岳明身上。等到了啸通海身死,况海被刘孚之的障眼法迷惑,误以为啸通海是最后一个人偶社成员,本以为盗墓五人全死,自此可以高枕无忧,哪知道竟冒出个刘孚之!况海一时间慌了手脚。眼看刘孚之有吐口的可能,为了不留活口,以免在供述中说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况海决定铤而走险,对刘孚之赶尽杀绝!

   而况明除了配合况海杀人之外,也供述了自己在烟袋石古堡的作为,这就解开了韩滉心中的困惑:那股暗中捣鬼的官府力量,正是况海兄弟所为。至于其他种种罪恶,虽然况海、况明并未供出,但韩滉也猜出个十之八九,留待日后慢慢审问即可水落石出!

   公事既已了断,韩滉赶紧和景大天来到汉家药肆,安慰守灵的胡笑笑。

   正在守灵的,除了胡笑笑和大猞猁阿花,还有霍新。

   见盛子晏没有跟随韩滉和景大天前来,霍新便没好气儿地:“那小子呢?”

   韩滉解释着,更是说给胡笑笑听:“他先散散心,晚上来陪笑笑小姐。”

   霍新一跺脚:“刚听笑笑说,这小子是装病?这都是什么世道?官员之间为了升迁,相互诋毁;兄弟之间为了财产,撕破脸皮!眼下,这儿子老子都不能信了,什么玩意儿!”

   “他是为了报阿爷的仇。”景大天插话道。

   霍新一听,更是来气:“对,是为了报仇,为了他那个盗贼老子报仇!”

   “早知道不跟您说了。”胡笑笑嗔怪着霍新。

   霍新对胡笑笑倒是尊重几分,摆摆手:“不提了,不提了!”

   胡笑笑要去给韩滉、景大天拿凉茶。韩滉看着胡笑笑一脸憔悴,很是心疼,胡笑笑颇为感激:“老师,我没事儿。”

   “怎么就没事儿了?你们来之前,笑笑一直哭,就没停过!”霍新又打抱不平起来,看向躺在棺材里的刘孚之,埋怨起来,“你说你也是,守着个药肆,有个这么孝顺的外甥女,非得贪图什么宝藏!那三幅破画有啥好的?水坑里三块破石头!”

   胡笑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景大天埋怨霍新,让霍新别老得吧了。霍新也心疼胡笑笑,赶紧安慰:“哭啥啊!有我这把老骨头呢!你啥都别管,我替你料理这个老家伙!”

   韩滉等胡笑笑平静下来,又和胡笑笑、霍新商讨刘孚之的安葬等事宜,霍新一力担承。景大天插了几次嘴,被霍新指桑骂槐暗讽一通,说现在这世道着实不济,起码的敬老尊贤之风已荡然无存。

    

   “没见过这样的,句句话都带着刺儿!”从汉家药肆出来,景大天大说特说霍新的不是。

   韩滉也是会心笑着,回味着霍新那句句伤人的话。突然,韩滉想到了霍新的一句话,心中一凛:藏宝画卷没几个人见过,霍新是如何知晓,画卷画的是茫茫水中的山峰?

   韩滉正自起疑,盛子晏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冲着韩滉:“老师,我、我有话要说!”

   韩滉表情严峻:“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傍晚,盛子晏来到了汉家药肆的后院。正在守灵的胡笑笑朝盛子晏点点头,心情复杂的两人便沉默着。

   良久,胡笑笑轻轻发问:“我一直想一个问题。如果,舅舅没有挟持我做人质,你会杀他吗?在监房里,如果他没有被况海灌下毒药,你会杀他吗?”

   盛子晏摇摇头:“不会!”

   胡笑笑有些诧异:“这么坚决?”

   盛子晏语气肯定:“要是一个月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会!”

   胡笑笑凝视着盛子晏:“改变一个人,竟如此之快?”

   盛子晏娓娓道来:“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一心想的,只是要报阿爷的仇!可是,遇到了韩刺史、景大哥,还有……你之后,我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在和敌人面对面的时候,我不用担心后面,自有人舍命相助!在我病的时候,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孤苦伶仃,自有人用尽全力治疗!所以,每次面对着你舅舅,杀伐之念冒出,脑子里便总有你的影子跳出来,把心怀恶念的我挡住!”

   说到这儿,盛子晏长叹一声,看向躺在棺材里的刘孚之。此刻的刘孚之倒是面目安详,一如那个左邻右舍熟悉的、乐善好施的汉家药肆掌柜模样。

   胡笑笑随着盛子晏的目光看向舅舅,喃喃自语着:“虽然他要杀了我,可我一点儿也不怪他。我明白了,活在这世上,每个人想的不一样,认准的理也不一样,感受到的快乐更不一样!舅舅一心恢复汉室,这是他给自己的责任,为了这个责任,在他的眼里,我的命算不得什么。可在我看来,每个人都应该活着,没有谁,有剥夺其他人活着的权利!”

   “对!”盛子晏接话道,“每个人都有权利活着!我从小开始,就特别想替阿爷报仇,不惜一死。但是,见识了花花世界之后,我才知道,这世界有多美。这也是我假装有离魂症,借他人之手复仇的原因——为报仇,一死亦可,可要是不死,更好!”

   胡笑笑虽然沉浸在最后一个亲人离世的悲伤中,但是,听到盛子晏提起假扮离魂症,嘴角依旧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时,霍新从门外进来,背着一个大包裹:“你俩出去透透气吧,我来给这个老家伙守着!”

   霍新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裹内掏出宣城九酿和下酒小菜。胡笑笑见一向节衣缩食的霍新竟然拿出这么好的酒,不仅咂舌。

   霍新取完酒菜,见盛子晏和胡笑笑依旧磨磨蹭蹭,冲着盛子晏瞪起了眼:“怎么着?还得请你小子出去不成?”

   盛子晏和胡笑笑赶紧逃出了门。

   眼见两人远去,霍新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继续阅读:第七十二章、请君入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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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侧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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