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玉踏入慈宁宫时,太后一如过往那般,半倚在金丝楠木榻上。
她的指尖缠着佛经,神色淡然,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钟离玉已经走了进来。
“臣女参见太后。”
太后起身,幽幽看了她一眼。
“你还愿意来见哀家,倒是让哀家意外的很。”
钟离玉垂眸。
“太后召见,我自然是要见的。”
太后冷哼一声。
“听闻你和皇后说了许多体己话?”
钟离玉脊背挺直,语气坦然:“不过是些琐碎小事,让太后挂心了。”
“婚姻大事,也是小事?”
太后的语气辛辣刻薄,似乎有意要钟离玉难堪。
钟离玉自然不会和太后计较。
如今,太后失权。
朝堂上针对淮西一族的攻势即将展开,太后自身难保,自然落寞。
几句讽刺,她也不是受不得。
“与国事相比,臣女的事,自然是小事。”
钟离玉语气疏离,可礼数还算得体。
终究是长辈,从前的疼爱也在。
钟离玉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人身在高位,总是与她这样无拘无束的人不同。
太后放下经卷,望着铜炉里的香灰簌簌而落。
“你如今亭亭玉立,倒是让哀家想起你幼时在御花园,追蝴蝶的模样,黄发垂髫,还总爱在哀家的胭脂盒里藏桂花。”
太后顿了顿,细长的手指摩挲着翡翠扳指,略显年岁的眼里,露出一丝向往,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如今,你倒是成了能与皇帝论政的将军。”
“娘娘,我本就是将军,当年隐藏身份,不过是母亲疼爱,不愿让我与父兄一样,吃那样的苦。”
“你既然知道你母亲不愿你吃苦,你又为何一直要忤逆哀家的意思?”
太后猛地扭头,眼角的细纹中藏着一些怨气。
“钟离玉,本宫与你母亲是挚友,对你,更是掏心掏肺,如同亲女。是,赵陵铮这门婚事,哀家是有私心,可哀家也是为你好。你非要和离,哀家也准了,更是许诺你和离之后,给你一门更好的亲事!”
太后越说越激动,连带着语气也急促起来。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帮着皇帝来对付哀家?”
钟离玉眼神都没有闪烁一分。
她跪在地上,声音沉稳如松。
“太后误会了,臣女从未与陛下合谋对付您,钟离家世代为大燕守疆土,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江山社稷。”
“社稷?”
太后抓起榻边的丝帕狠狠摔在地上,翡翠扳指撞在红木几案上发出脆响,“当年先太子之乱,若不是哀家力排众议扶陛下登基,哪有今日的太平?如今皇帝羽翼丰满,卸磨杀驴,你身为钟家女儿,竟也跟着落井下石!”
她剧烈的喘/息声中夹杂着咳嗽,手指死死揪着心口的衣襟,似乎是不甘到了极点。
“钟离玉啊,你和你母亲一样,是一个白眼狼!”
听到太后提及母亲,钟离玉膝行半步后,欲扶太后的手又停在半空。
“哀家看着你长大,又给你恩重,你应当知道淮西是哀家的靠山。你帮着皇帝绊倒汝阳侯,又帮着段寒潇把周瀚蕴拉下马,如今,更是将苗头对准了崔家!”
太后忽然冷笑,枯槁的手指猛地攥住佛珠,“你看不上哀家给你安排的亲事,转头攀附上了段寒潇?呵呵,钟离玉,你倒是比你母亲更懂得攀龙附凤!”
钟离玉伸出去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原本还有三分敬意的目光,已然变得格外冰冷。
“太后,朝堂整顿吏治乃是大势所趋。淮西子弟贪墨军饷、私贩军械,这些证据已摆在御前。您是淮西贵女,可您更是大燕的太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您怎么不明白呢。臣女若是包庇纵容,才是辜负了钟家‘忠勇’二字。”
“好一个忠勇!”
太后突然冷笑,眼中泛起泪光,“你母亲若泉下有知,定要被你气死!当年她拼死护着皇家血脉,如今你却要斩断哀家的根基!”
她颤抖着指向门口,“你敢说,你所作所为毫无私心吗?”
钟离玉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私心?若论私心,臣女倒是想问太后一句,我父亲的死因太后是否早就知情?当日我去往北境,太后可有派人阻挠?”
太后一愣,猛地抬头。
“你——”
钟离玉目光如刀般剜向太后:“还有,当年汝阳侯原配崔夫人离奇暴毙,太后是否早就知晓缘由?所以在我将崔夫人的遗物交给您的时候,您并无任何意外。这到底是我有私心,还是您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