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们的预料，芙蓉山管委会竟然组织了一个专家组聆听汇报，甚至园林绿化局的何局长都来了。
从沈涵他们惊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这些都不是普通的专家。
芙蓉山规划，比他们预想的，要受重视得多。
沈涵作为项目负责人，完成了汇报。
专家们早已修炼成精，完全看不出喜怒。
何局长、李主任和专家们窃窃私语了起码五分钟，才有人开始评价：“PLA不愧是国际上著名的景观事务所，各方面都考虑得很周到。这是一个非常成熟又完整的规划。”
沈涵得意地看了一眼简立言。
简立言笑了笑，方案通过，对所有人都是好事，何况这里面也有她的心血。
赫晞突然在桌底拍了拍她的手，简立言悄悄凑过去：“浪费了赫工半个月的时间和精力。”
“我甘之如饴。”
“油嘴滑舌。”
“咳……”何局长一声咳嗽，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PLA的方案确实看上去各方面都很完美，而且难得的是对我们这边的管委会，省心又省力。但是——这不是我们想要的。”
项目组的人面面相觑，而沈涵的脸，已经黑得彻底。
何局长举起了一本书：“我最近正好在看这本书，《景观笔记》。里面关于‘何为生态设计’这一篇，给了我很大的感触。今天我们大讲特讲生态，但多数是为生态而生态。很少考虑过人与自然之间的密切联系。”
何局长旁边的一个专家点头附和：“是啊，不是说扛起生态大旗，设计就显得高端，还是要回归生态的本质，把人和社会置于自然之中。”
“是。这个方案，刨去当地文化这一块，和其他的森林公园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而且太生态了，我们看不到人的互动。我们一开始就说了，要将芙蓉山打造成锦城市民的后花园。但是，诸位的设计，起码现在看来，担不起我们的期待。”
何局长最后这句话很严重，而且他们都没想到，他竟然会随时跟进业内大牛的声音。
沈涵急忙站起来：“何局长，您尽情提出修改思路，我们一定改好。”
虽然设计确实以甲方意志为重，但沈涵这种一切听从甲方的态度，让简立言很不舒服。
一想至此，简立言决定拿回主动权：“其实我们还准备了另一套方案。”
除了赫晞，众人哗然。
一个老专家笑起来：“哦？要不我们听听？”
简立言开始了汇报，她着重强调了“探险”的思路。
看着她完整的图纸，项目组的人极为震惊：这是需要多少个不眠之夜，才能完成的工作量！
之前接待过他们的李主任连连点头：“简工你这个探险，我觉得很有想法，最后既然是通向山顶，还可以搞夜里探险，爬上山顶看日出嘛，就把人留下来了。”
简立言没想到李主任脑子这么活，她激动地声音都高了几度：“夜爬芙蓉山看日出，一定会更吸引人！可以成为宣传点。”
“对，对！”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前进，不料一个植物方面的专家，却泼了冷水：“你们的新方案和旧方案相比，植物逊色了不少，是为什么呢？现在有个不好的现象，不重视植物，其实植物才是我们景观的最大竞争力。”
“呃……”简立言吱吱呜呜，“因为……”
“因为我提交错了！对不起对不起！”王飞军突然举起了手，“各位专家，新旧方案植物都是我负责的。因为我的疏忽，提交了错误方案，请允许我重新汇报新方案的植物设计。”
简立言瞪大了眼，震惊地看着王飞军。
专家们虽然对这个公司的细节处理略微不满，但还是表示王飞军继续。
王飞军汇报完，简立言激动地鼓起了掌。
何局长、李主任和专家组商量完，当场敲定了新方案。
大家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飘忽不定，此刻终于落地。
公建组的周文科，不知想到什么，看向李主任：“您之前提到过要把芙蓉山下居民的住宅，做成民宿，也有相应的改造计划吗？”
李主任哈哈大笑：“看来你们不相信我们嘛！我知道，民宿最大的问题，是卫生和管理。这方面我们已经想了一个方案，正好何局长和各位专家都在，我们聊一聊。”
既能为锦城市民提供一个新的周末去处，又能提高当地村民收入，还不破坏环境，这不就是设计师一直努力在做的事吗？
大家异常兴奋，这一聊，就聊到了很晚。
“王工，这次太谢谢您了。我没想到您重新做了一套方案。”
“没什么好谢的。我们是一个团队，所有的植物规划，本来就应该我负责，简工没有必要什么都一个人撑。”
王飞军的话，让简立言有点惭愧：“对不起，王工，我那天说话，太直接了。”
“没有没有，这次方案通过，简工是最大的功臣，我们都应该谢谢你。既然方案过了，我们继续深化吧。”王飞军说完就往车边走去。
“我们建筑不是景观的核心竞争力，难怪得不到简工的青睐。”赫晞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语气酸溜溜。
简立言噗嗤一笑，清了清嗓：“非常非常非常感谢赫工，对芙蓉山项目的辛勤付出。”
赫晞傲娇地撇撇嘴：“只有口头感谢？”
简立言看着赫晞亮如繁星的眼睛，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心里一动，面上却狡黠一笑。
她故意凑近赫晞，声音媚得能滴出水来：“赫工想要什么？”
赫晞的表情瞬间淡了下去，声音干巴巴：“简工上车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生气了？
由于新方案从构思到概念到设计，沈涵都没有参与，简立言毫无疑问成为新的项目负责人。
出乎简立言预料，沈涵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接受了安排。
公司的人，有人支持简立言，有人中立，有人默默鄙视她的做法。
不过简立言一向不在乎这些，毕竟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还好第二天就是国庆假期。
简立言从公司出门，直接打车回到父母家，吃饱喝足，又泡了一个澡，把手机一关，就睡了过去。结果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我和你爸爸出去了，你别忘了去看外公外婆。]
简立言看着妈妈的留言，连忙起床，收拾好自己，披了层乖乖巧巧的皮，骑着自行车，吹着初秋的风，穿过烟火气息的小巷，不到一刻钟，出现在省考古院的老旧家属楼。
家属楼已经有三十来年历史了，不过近年沾了“旧房改造”的光，整个外立面前年翻新了一遍。
外公外婆家是个一楼带花园的两居室，花园里种满了简立言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在白墙衬托下怪好看的。
简立言捧了盆芙蓉花，拎了一大堆东西，还没按门铃，门就打开了。
“外婆，你们终于回来了。”
简立言被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牵了进去。
老人正是简立言的外婆秦朔，哪怕她脸已经布满皱纹，身体也有点发福，但也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尤其是那头白发，白得十分好，上面像镀了层银，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们可回来一个月了。”外婆的眼睛有点泛红，“瘦了好多。”
“哪里瘦了！外婆您再捏捏，都是肉，现在都流行竹竿美人，我这种都叫微胖呢。外公您说是不是？”
外公萧书鸿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十分清瘦，背虽然有一点驼，但衣服裤子上连个褶子都没有。他有着一张典型的书生脸，秀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异常和气。
“小鬼净胡说！”外公嗤了一声，突然又笑得眼角褶子都堆起来，“终于回来了。”
简立言的眼睛有点湿润：“嗯，以后不走了。”
“好，好！”
外公外婆都不会做饭，平时都吃院里的食堂。
今天因为简立言要过来，二老叫了一桌私房菜，外公高兴，想小酌一口，被简立言制止了：“医生说了，脑梗不能喝酒。”
“好，好，都听小鬼的。”
二老家吃饭的时候一般是不说话的，但却一点没有冷漠的感觉，反而从彼此笑意吟吟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别样的温馨。
饭后，简立言帮外公洗碗，外公嫌她笨手笨脚，把她支开。
简立言是真的想不通外公哪里来那么多宇宙时间，明明可以用送过来的一次性餐盒，他偏要臭讲究用他那套带金边的RoyalCrownDerby。
“小鬼，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生活的情趣。”
简立言笑得乐不可支：“外公，我还叫没情趣呀！我的工作就跟美学、情趣有关。”
“情趣又不是只有工作。这么多年，你都没停下来过，都没好好谈一场恋爱。”
简立言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的感情观对于中国人，尤其是长辈而言，是难以接受的。家里面除了爸爸无意中猜到，她谁也没告诉过，父女俩有小秘密。
她就被家里人误会成了一个眼里只有工作的工作狂，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
“恋爱有什么好呀！我一个人过得多自在。”
“你的感情生活我和你外婆从不过问，你不愿意结婚也没什么。不过外公还是希望你有机会体会恋爱的感觉：思念、羁绊、快乐，当然，也有难过。”
简立言愣住了：这不就是她这几个月有时会有的心情吗……
简立言逃回了客厅，看到外婆正在收拾她带过来的一堆东西。
她乖乖凑过去，一一给外婆介绍里面的一套彩妆。
外婆看着她悬出的一支口红，“呀”了一声：“颜色会不会太艳了？”
“不会，外婆！我给您试试？”
简立言一点一点在外婆唇上勾勒，又给她化了个淡淡的眉。
镜子里的银发老太太温婉又迷人。
“书鸿，好看吗？”
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外公，眸光比少年人还要清亮：“好看，好看。”
简立言默默看着这一切，觉得此刻宁静又幸福。
她掏出手机给外公外婆拍照，发现赫晞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我还能要礼物吗？]
简立言轻笑一声，埋头打字：
赫晞立刻回了个小狗大哭的表情。
简立言眉眼弯弯，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外公和外婆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小丫头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