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内哭声震天，妇女们个个成了泪人。方玉龙的母亲挣扎着走到方玉龙面前，直直地看着可怜的小建林，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方玉龙怎也都想不出说啥来安慰母亲，因为他的悲伤已经让他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于凌云走到方玉龙跟前，凑在他耳边，悄悄说：“老哥，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把事情搞清楚。你说呢？”
方玉龙点点头。于凌云说的没错。现在，他的母亲、妻子和弟媳妇，都因为小建林的死而悲痛万分，而方大牛，同样因巨大的打击而连开口说话都异常困难。在这个时候，只有靠他站出来。小建林就这样突然地去了，到底是怎么去的？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方玉龙想，必须弄清楚，趁着事情刚刚发生，把这事弄清楚，否则，以后再来想法办的话，就更加困难了。
“妈，你好好抱抱孩子。”方玉龙把孩子交给母亲。
方玉龙母亲木然地接过小建林，动作极其小心，仿佛孩子是睡着了。周围的女人见到这一幕，再次哭出声来。啼哭声萦绕在山村的上空，惹得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悲伤之中。加之冤鬼重现，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令人心生恐惧。
方玉龙好像想起了什么，走到妻子跟前，“秀梅，兴华呢。他在哪里？”
王秀梅一边照料昏厥中的妯娌，一边回答丈夫，“兴华就在大牛的房间里，我过来的时候一起带着他来的。我让他在房间里，不许出来看。你放心，有人在陪着他。”
方玉龙还是不放心，走到卧室前，推开了房门。兴华流着泪坐在凳子上，一个大婶陪着他。
方玉龙看到儿子就放心了，没有跟儿子说话，就带上了房门，向大门口走去。见到这一幕，于凌云心想，方玉龙已经冷静下来。于是，他也跟了上去。
方玉龙走出门外。此时，风雨渐渐小了下来，变成了毛毛细雨，被风吹着四处飘荡。
“大牛，几时出的事？”方玉龙把弟弟扶起来，坐在一张毛竹椅子上。
方大牛靠在竹椅背上望着天，嘴角动了好几次才讲出声来：“你走后半来个小时，孩子就出事了。”哽咽之下，再也说不上来。
方玉龙扶着弟弟的脊背，尽量让他缓和下来，“大牛，慢慢想想，从头讲起。不管怎么样，我们要把这事理清楚。”
过了许久，方大牛才接着说道：“你走后，我继续给小建林收拾东西。我和金红一起，把衣服什么的都打包装好，一些玩具也装进袋子里。我们忙着的时候，小建林一直在堂屋里玩，我们就没去管他，让他一个人在那里玩。过了一会儿，金红说，要把小建林最喜欢看的图画书都带走，因为这是孩子说了好几次的。有这些图画书陪他，他在山外会适应得更快一些。我们就开始四处给他找那些图画书，这孩子看了书，总把书丢得到处都是。我在阁楼上找到了好几本，有些破了，我们两个就一起把书补好。就在这时候，我们听到王金古在楼下叫……”
说到这里，方大牛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只是一个劲地念着：“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没看住他，要不然他不会出事的，都是我不好……”
“大牛，不怪你，不怪你。”方玉龙机械地说着，拍打着方大牛的肩膀。
于凌云见状，对方玉龙说：“老哥，你弟弟的状况很不好，应该把他扶到房间去，先休息休息。否则的话，他会昏过去，或者精神也说不定……”
方玉龙表示赞同，“大牛，你先进去，到床上躺一下，好不好？”随即，他对金世俭说，“你们几个，把方大牛扶进屋去，让他休息一下。拜托你们了。”金世俭等人会意，都到了方大牛身旁。
方大牛木然地点点头，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了。
方大牛走后，在一旁的王金古对方玉龙说道：“你们走后没多久，也就一两根烟的时间，我干完活了，就从先人坡回村。走到村口我家菜地附近时，吓了我一跳：一个小孩趴在倒在我家菜地的土坎下。走近了，我认得是方大牛家的小建林。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小孩子在闹着玩，躲猫猫什么的。但是，昨天夜里下过雨，地上还是湿湿的，小孩子这么趴着可不好。于是我走过去，想把他叫起来。我叫了两声，孩子一动不动，根本不理我，我想，这孩子也玩得太专心了吧。我凑到他跟前，想把他拉起来，结果，几乎被吓个半死：小建林的模样，和我儿子出事的时候一模一样！”
王金古的声音发抖得非常厉害，显得余悸未消，“出人命啦，出人命啦，我大声叫起来，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才好，慌得连锄头都掉在地上。这时候，叶银凤跑过来，说她来看着孩子，我赶紧去叫大牛夫妻过来。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有了主意，马上向大牛的家跑去。说实话，我惊慌得不得了，手脚都是发抖的，一路上摔了好几跤，好像冤鬼就紧紧跟在我的后面。几分钟后我跑到大牛家门前，拼命叫着他的名字。他们夫妻两个从楼上探出头来，问我有什么事。我跟他们说，孩子出事了，就在我的菜地那里。不知道是我说得不清楚还是怎么的，他们两个好一会儿才搞清楚。一开始，他们毫不相信我，以为我在说胡话。我知道，我儿子去世后，村里有些人认为我的精神不正常。大牛叫了好几声‘小建林’，又下楼来在家里找，没有回应也没见人影，大牛夫妻这才慌了，跟着我向我的菜地跑去。等大牛夫妻两个赶过来，孩子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好像也没了鼻息。大牛夫妻慌乱得不知怎么才好，我提示他们给你打电话。打了好几次，怎么也打不通。这时候叶银凤说，她知道你陪人去东山拍照片，她去叫你回来，开车送孩子去镇卫生院。说着她就走了，我在那里陪着大牛夫妻。”
王金古哀叹一声，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了。
叶银凤泪流满面，从一旁走过来，接着王金古说道：“陪着小建林的时候，我心里就特别急，我又没什么法子救他的命，只能干着急。王金古带着大牛夫妻赶来后，我就可以脱出身来了。我想，要尽快找到你方玉龙，尽快开车把孩子送到医院去。我跟他们说了一声，就向东山跑去，我知道你一早就带着人到东山拍照片了。我很快就赶到东山脚下，怎么也找不到人。就拿出手机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打通。我想，你们这时候一定是上山了，山上面是没有信号的。我就往山上爬，想找到你们。怕了好一会儿，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过了阵子，老天下起大雨，刮起了大风，我都看不清什么了，心想在这山上可能找不到你们了，你们可能已经下山，或者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一直在这山上耗费时间，还不如到山下去想别的办法。就这样，我就下山了。可是到了村里，金世俭的车子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小建林渐渐就没气了。这样子，大家就死心了，只知道哭。”
听了这些人的述说，方玉龙默默点着头。于凌云心里非常难过，要是方玉龙不陪他去拍照，而是一直待在村里，会不会就能及时开车送小建林去镇上的医院呢？不过，从这些人的叙述中可以知道，小建林从被发现到死亡，时间还不足一小时，而从这山里开车到镇上，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而在这大风雨的情况下，显然还需要更长的时间。也就是说，就算方玉龙一直在村里，也救不了小建林。
尽管想明白了这一点，但于凌云没有半点释怀的想法。对他来说，这个山村的悲伤与恐惧，已将他完全包围了。这种悲伤和恐惧，如今已经完完全全融进他的身心，感同身受。我能做些什么？我只是一个过客吗？看着这一切而无能为力？在他心中，一连串的问号涌上心来，让他堵得发慌。
把方大牛送进卧室后，金世俭重又走出来，招呼方玉龙：“玉龙，这么搁着不是回事情，咱们还是……”
方玉龙点点头，走进堂屋，于凌云跟着他。
方玉龙走到母亲面前，轻轻说道：“妈，还是把孩子给我吧。”
金世俭招招手，一个中年人走过来，是村里帮人打理丧事的老宋。一看到老宋出现，方玉龙母亲明白，该着手办丧事了。老人悲从中来，把孩子交给方玉龙的同时，再次大哭起来。方玉龙接过孩子，交到了老宋手中。
哭声越来越强，所有的女人都哭了，一些男人也哭了，没哭出声的也眼含着泪。于凌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偷偷别过头，摸出纸巾拭去泪水。
正在此时，一个老头跌跌撞撞冲进堂屋，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连声叫着：“天啊，天啊！”没叫几声，就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