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果未曾离开，只是静静地躺在沙滩上，直到黄昏渐落，沙滩上逐渐聚拢了人群。
电影放映员熟练地搭起白幕，调整着放映机的距离。
孩子们欢快地围着白幕来回奔跑，手里拿着豪华加长版泡泡机，喷射出无数个彩色泡泡，在放映机的白光照耀下，闪烁着七彩光芒。
电影放映员已不知换了几批，但这固定的放映传统却持续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眼前这幕，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曾在这里看过露天电影。
记忆中，那时放映的好似是黑白抗日战争片。情节她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震天的枪声和炮火声充斥在耳边，她可以依偎在齐美丽的怀里，吃着她最喜欢的零食。
曾经的娱乐很少，除了每周六固定的电影放映，还有齐美丽时不时带自己夜游的经历，在她看来都是美好的存在。
想到齐美丽，她有些出神，眼前好似看到齐美丽朝自己走来。
她眨了眨眼，人影逐渐变得清晰，竟真的是齐美丽。她身旁站着肖文浩，两人正漫步在小路上。
齐果只觉好笑，自己是获得了想谁就会出现谁的能力了吗，这可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厉害，起码不是幻象。
“你们来看电影？”
齐美丽点了点头，肖文浩去便利店买爆米花，留下空间给两人独处。
母女二人并肩而坐，周围是电影和小孩儿玩闹的声音，她们的这一方天地却出奇的安静。
犹豫再三，齐果还是开口道：“错过了你的演出，我很抱歉。”
“如果要说错过，是我错过了你更多吧。”
没想到今晚的齐美丽，竟然会这么温柔，好似她原先的高傲和不可侵犯都被这黄昏掩藏。
齐果只觉鼻子酸酸的，不知名的情绪正在上涌。
她不想袒露自己柔弱的一面，连忙转移话题：“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总带我来这里看露天电影吗？不知道现在放映的跟那会儿放的一不一样。”
齐美丽扑哧笑出了声：“那时，你总是看到一半就睡着了，也不知道那么吵的环境下，你是怎么能睡着的，还得我抱着你往家走。明明那么小的人，竟然那么沉，累得我一头汗，手都发抖。”
齐果被勾起了尘封已久的回忆：“平时你对我要求得很严格，什么零食都不让吃。却只有在看电影的那天，我可以拥有许多零食。”
“还不是因为你小时候长得跟小男孩儿一样，那么壮，”齐美丽有些嫌弃地吐槽，“我生怕你再因为吃零食长得更壮，连舞蹈都学不了，这才管着你。”
“可我最后也没有学好舞蹈，让你失望了。”
耸了耸肩，齐果后半句话却咽在口中：“还好你有方月阳。”
齐美丽拍了拍齐果的脑袋：“当时的我总以为对你严格要求是好事，哪知道你那么叛逆，越严格要求你越跟着我对着干。”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齐果有些错愕，却又在这错愕中变得轻快。
“那会儿我最期待的事，就是你带我去夜游。既能喝到可乐，还能跟你独处，别提多开心了。”
齐果笑盈盈地看向一旁的齐美丽，却见她的笑容消失，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难道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吗？
许久许久后，久到齐果不知是否该换个话题时，只听齐美丽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的眼睛变得深邃，望着平静海水，缓缓开口：“每次去夜游，我都是为了逃避。说起来好笑，虽说是逃避，却不得不带上你”
她转头看向齐果，脸上是自嘲的笑容：“我甚至想过，这么黑的海水，没有灯光，没有旁人，如果我就这么死在这里，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齐果忽地瞪大眼睛，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齐美丽。
原来，对自己来说最美好的存在，却是齐美丽的至暗时刻，甚至黑暗到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她曾经的生活有那么不快乐吗？这不快乐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吗？可他们不是因爱才组建了家庭吗？
明明齐果她自己，也没有说不的权力啊。
不能拒绝出生，不能拒绝长大，不能拒绝活下去。
“那天你打电话问我，为什么不爱你，我犹豫了。”齐美丽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甚至庆幸你挂断了电话。”
未等齐美丽说完，齐果倏地起身，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齐美丽：“其实你不必说这么多，我知道，你后悔生下了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听到这话，齐美丽惊愕地起身，望向齐果。
齐果的眼神变得冷淡，强压住眼底的湿润：“你跟我爸吵架那天，我在门口都听到了。这么多年了，这话一直压在我的心底，憋得我喘不过气。现在好了，我不必委曲求全，你也不必装模作样展现慈母形象。”
一个巴掌突然扇在齐果的脸上，齐美丽瞳孔收缩，不可置信地望了望自己的手掌，又望向齐果。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触碰齐果的脸颊，问问她疼不疼，却被齐果闪开。
玩闹的孩童将泡泡洒向天空，模糊了齐果和齐美丽的视线。
齐果冷笑，一字一句道：“听到那句话的那天，对我来说，也是至暗时刻。”
脸上的巴掌带不来丝毫的疼痛，因为她心里的痛，早已胜过世间的一切。
齐美丽嘴角嗫嚅，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齐果失望地敛下眼眸。
排球弟弟站在远处不断地冲齐果招手：“齐果姐！快过来，开饭啦！”
齐果转身要走，齐美丽扯着她的手腕，齐果头也不回，绝情地挣脱束缚，转身离去。
齐美丽站在原地，身形摇晃，赶来的肖文浩将齐美丽拥入怀中。
她神情涣散，身体脱力，整个人只能靠在肖文浩的身上，不知原委的肖文浩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原来，原来她都听到了，她一直记恨我。”
曾经想要忘记的，掩埋的，此时已冲脱牢笼，浩浩荡荡地朝她走来。原来，过往的一切不仅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