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站在奶奶刘桂荣的住所前，调整着嘴角的弧度，决心不能让她发现异常。
刚一推门，一只老布鞋横空出世，从屋内直飞而来，要不是南枝闪躲及时，恐怕早就吃了一鞋底的灰。
她轻抚心脏，心想这是闹得哪儿样，怎么还扔上暗器了。透过虚掩着的客厅门缝，里面的画面让她不自觉地呼吸暂停，愣在原地。
刘桂荣的房子，是七八十年前建造的老宅。房子不怕老，怕的是没人居住，一旦没了人气，房子就会迅速衰老。
刘桂荣的丈夫前几年去世，她拒绝了南荣搬到一起住的提议，一人独居在此。
房子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只是因为水泥地的缘故，再怎么打扫，也始终有一层黑雾笼罩在屋内，浑浊灰暗，与此情此前搭配合宜。
屋内，南荣全身紧绷，正襟危坐。因刘桂荣脾气火爆，南荣自小就怕这个妈。每当做错事，小时候被打到屁股开花的恐惧就会涌上心头。
刘桂荣神情严肃，皮肤黝黑，只有从一道道的褶皱里，才能勉强窥探出她原本的肤色。黢黑的皮肤配着花白的头发，有种说不出的时尚感，就像是故意做了美黑的老太太。
她手握拐杖，一只脚上的布鞋没了踪影，露出与她苍老面容格格不入的嫩黄色袜子，这是南枝买的。
刘桂荣年轻时跟着丈夫从事出海捕鱼的体力活，因为出了太多的力气，年纪大了以后，腿脚一直不太好。
打从南枝记事起，奶奶就一直拿着个拐杖，因常年的使用，木质已经如同核桃串爆浆的感觉。
没人发现南枝的身影，她没急着往客厅走。除了眼前这般场景，她不好贸然闯入外，她也想看看南荣到底要做什么。
透过缝隙，她观察着屋内的情况。视线扫过角落，那里站了个女人，三十七八岁的模样，手掌轻抚着肚子，温婉乖顺。看样子，她就是南荣口中的那个小婉。
南枝本不打算让奶奶知道父亲的那些烂事儿，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可没想到，他们自爆了。
“妈，我跟小婉是真心相爱，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健健康康的，还是个男孩儿，您到时候就等着抱孙子了。”
刘桂荣手握拐杖，重重地敲在地面上，好似地面都跟着颤了颤。
抱孙子？这话亏得南荣能说得出口。
刘桂荣朝南荣挥了两下胳膊：“你看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一把年纪还抱孙子？你不嫌害臊我还嫌害臊！”
“妈，您别生气，我是觉得，觉得……”南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刘桂荣掀起眼皮，接上他未说完的话：“觉得张玲玉那个蠢女人好欺负，觉得自己能左拥右抱，掌控一切，一把年纪还有人愿意给你生孩子，你已经厉害得到顶了，对吧？”
南荣被母亲直白的话给震惊住了，他内心的阴暗竟被如此公之于众，放在阳光下被人仔细品评，一时间他不知作何反应。
门外的南枝更加讶异，在她的印象里，奶奶跟妈妈的关系一直很差。
而自己碍于女儿的身份，不曾这样直白点透，没想到奶奶竟然单刀直入，一针见血。
刘桂荣虽脾气差，却是个能干的人，平日里最看不上那些个花架子。偏偏儿媳妇张玲玉就是个典型的花架子，长得好看，穿得好看，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不仅挣不了钱，还沉迷于打麻将。娶了这样爱享受的主儿，苦的就是她儿子。
南枝没少亲眼看到婆媳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就连街坊邻里，也把南家婆媳的不对付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而今奶奶竟然愿意站出来为张玲玉说话，她万万没想到。
“你是有多少家业啊，还要生个儿子来继承啊？咱家三代贫农，从来都不是大富大贵的命！”
“你官做得不大，钱挣得也不多，为什么坏习惯却学了不少？”刘桂荣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虽然平日里瞧不上张玲玉，但她对你一心一意，我都看在眼里。怎么也算是跟你经历风雨的妻子，你怎么能……”
小婉抹着眼泪，委委屈屈道：“阿姨，都是我的错，你别骂荣哥了。”
刘桂荣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自己可不敢骂了，再骂下去招人烦，省得在心里骂我这个老不死的。
“妈，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
刘桂荣没理会南荣，只是下了最后通牒，让他把事情处理清楚，少在心里盘算那些小九九。
南枝适时推门，南荣掩饰着慌乱的神情，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刘桂荣赶走。离开前，还亲自把鞋给刘桂荣穿了上去。
“都听见了吧？”刘桂荣喝了口水，打趣地问道。
南枝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奶奶，满脸都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
刘桂荣难得露出调皮的神色，与刚才面对南荣时的严肃判若两人。
她指了指从门缝洒进来的光，原来是南枝挡住了阳光，造成光线的变化。
刘桂荣时常坐在屋子里，对于什么时间，有什么样的光线，透过门缝到地面是什么样的形状，长短，她都一清二楚。
听到这里，南枝有些愧疚，她眼睛微微湿润，哽咽着说自己以后都留在渔港镇，以后会经常过来陪她。
刘桂荣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摆了摆手，说自己可不是孤寡老人。张玲玉每天打完麻将，都会过来坐一会儿。
“我妈竟然每天都来？”
刘桂荣点了点头，一脸无奈，说原先你妈来的时候，总是被我两句话就给说哭，天天红着一双眼。可她那人也是死心眼，雷打不动地每天都来，就算啥也不干，也得坐我旁边。
她有的时候会带点海鲜，有的时候买些菜和水果，一说到这里刘桂荣就有些生气。
“你妈那人是真没啥过日子的能力，就连买个菜，买个水果，都能净买烂的，挑都不会挑，败家娘们儿！”
刘桂荣的语气里，竟然带了些长辈的宠溺。她感慨，生儿子没用，不如生女儿贴心。
南枝还是忍不住地问出了口：“所以您才帮我妈妈说话？”
“不仅是帮她，也是帮我自己。”刘桂荣幽幽开口道，“你爸就是有样学样，净学你爷爷朝三暮四的毛病！”
这过多的信息量让南枝再次瞪大双眼，刘桂荣摆了摆手，只说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愿再谈。
“走吧，先去村委会体检。”刘桂荣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握着南枝的手，“体检完去看看你妈，这都好几天没个人影，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