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浩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他一进门，正在客厅等候的宋慧就迎了出来，她脸上带着始终不变，宛若面具的微笑。
走到许浩南身边后，压低声线提醒：“昭昭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别不是看出了什么，你过去陪她说说话。”她一边说，一边接过公文包。
“嗯。”许浩南应声。
等他朝着次卧走去时，宋慧用高兴的语调问：“浩南，你饿不饿？要不吃点夜宵？特意给你留了饭菜。昭昭，你也吃点吧，吃完再写作业。”
许浩南见女儿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和刷不完的真题考卷，有些心疼。马上要高考了，最后一关，怎么也得挺住。
他们做家长的，要替孩子站好最后一班岗。
父女俩有说有笑，到客厅坐下。
宋慧端出预留的关东煮，小蛋糕，还去现做了两碗小馄饨。
小馄饨，皮薄馅少，主要是喝汤，晚上吃也不会撑肚子。
十分钟功夫，宋慧就端出两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汤面上飘着葱花和紫菜，看着格外有食欲。
一家三口围坐享用夜宵，有说有笑。宋慧时不时还给许浩南夹菜，让他多吃点，俨然是伉俪情深的模样。
许浩南也在笑，清冷的眉眼都染上凡尘烟火。但他的笑容不及眼底。
好不容易吃完饭，他提起公文包，准备落跑：“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先去书房了。”
“那我陪昭昭写作业。”宋慧收拾碗筷，端去厨房。她不用自己洗，明早阿姨来上班会收拾的。
许昭昭个子高，乌黑亮丽的黑发束在脑后，成了一个马尾辫，鬓角几缕碎发落下来，有股子清纯校花的范儿。
“爸，都到家了你还想着工作？”许昭昭圆润的杏眼瞪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钱又赚不完的，况且，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了。还有你，妈妈，我都这么大了，会自己写作业的，不用你陪我。”
许浩南和宋慧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一丝为难，但很快消失无踪。
“你俩赶紧洗漱好，睡觉吧！”许昭昭一手拽着一个人，将他俩往主卧里推，催促道，“而且，我房间隔音效果很好的。你们做点开心的事情啊，我什么也听不见！”
宋慧掩藏住眼底的尴尬，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好好，爸爸妈妈现在就去休息。牛奶在厨房里，你别忘了喝。”
“我知道，不用操心我。”许昭昭将两人推进主卧后，探头进去，俏皮地说，“爸爸妈妈晚安，做个好梦哦！”然后，非常郑重其事地拉上门。
两人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等到卧室外的脚步声远去，两人确定女儿已经回到房间后，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你之前那一招已经没用了。”宋慧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换成疲惫又麻木的神色，她坐到床沿，懒懒地抱怨，“累死我了。再挺两个月，我俩就都解脱了。”
“嗯。”许浩南点点头。
之前，许浩南总是在公司加班到很晚，然后就会自动睡在客房。如果昭昭问起来，他就说回来太晚，担心打扰妈妈休息，所以睡在客房。
可能是引起女儿疑心了吧。
许浩南也不清楚，同时不愿意猜测。但不管真相是什么，这出戏要硬着头皮演下去。
两个月，就两个月。
“你再帮我找条被子吧，我俩一人睡一边。”许浩南轻声说。
他一回头，发现宋慧正在换睡衣，露出吹弹可破的肌肤，后背白皙，线条优美。
非礼勿视，他立马背过身去。
宋慧注意到他的举动，没忍住哂笑一声：“我说许浩南，咱俩孩子都生完一个了，你有必要装得这么纯情吗？真是的。”说着，她扯扯衣摆走向衣帽间，从最上头的架子上拿出用防尘袋装好的薄被。
许浩南看着宋慧，也是四十出头的女人了，依旧风韵犹存。
两人是高中校友，隔壁班的，也不算认识吧，但走廊上总能照面，看着眼熟。
许浩南上大学后，没想到宋慧也考入同一个学校，顿时就蒙上一层天然的亲切感，自然而然走到一起。
大学时，两人谈了三年恋爱。他们的感情算是顺利的，一路走来没多少波折，从校服到婚纱，毕业后结婚生子。
许浩南前期创业也很顺利，宋慧理所当然做了家庭主妇。后来，许昭昭大点了，她嫌做家庭主妇和社会脱节，白白辛苦读书，重入职场。
重入职场的也不算顺利，在许浩南的支持下，开了一家服装店。
所以，宋慧审美好，衣品好，保养得当，现在看着也就三十几岁的人。
如果不是身上成熟女人的魅力，由内而外散发的母性，谁也不敢把她往四十几岁想。
再后来，许浩南公司破产，家庭遭遇变故，一家人从大别墅里搬进小套房。
宋慧也没有哭没有闹，靠着服装店的生意支撑起整个家庭。
都说夫妻本事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许浩南觉得自己很幸运，他没有遭遇过这样的背叛。
宋慧始终陪着他。
两人一起携手走过高峰，俯瞰过山河，也一起挨过低谷，从泥沼里仰望过星空。他们都挺过来了。
但两个人的关系，总不会一成不变的。现在营造出来的美好的一切，都是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破。
许浩南洗漱完，宋慧已经躺下，但还没有睡觉，侧躺着玩手机。
他换上睡衣，抖开薄被，将自己裹进去，睡到边上。
好在两人睡的是大size的床，各自挨着边儿，并不显得拥挤。
他闭上眼睛，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混混沌沌，走马观花。时而想起黎舒，时而想到孩子，时而又想到工作的事情。
渐渐的睡意找了上来，他睡着了。
*
天气渐热，天亮得也早。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催促着人们应该起床劳作。
黎舒已经醒了，但她懒得动。浑身瘫软，一点劲儿都没有。
她听见厨房里忙忙碌碌，是老妈做饭的声音。今天是她和施展订婚的日子，但也没办法阻挡父亲去虾塘看看，也没办法阻挡母亲上午还要去菜市场出摊。下午请人帮忙看着，也不能关摊位。
做生意不能随便关门，生意会被关跑的。
没一会儿，厨房里的动静小了，脚步声往次卧方向靠拢。紧接着，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杨英华低声问：“小舒，你醒了没？”
黎舒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杨英华继续道：“你给你姐打个电话，今天要她来参加订婚仪式的，怎么也应该露个面。”
黎舒还是没有吱声。
杨英华又自顾自说了：“我这会儿打过去，估计会吵她睡觉。一会儿忙起来，也顾不上这茬。”
房间里依旧没声音。
又过了好一会儿，黎舒都以为站在门口的母亲已经离开。然而，低低的，带着些许无奈的语气又传了过来：“小舒啊，如果实在是勉强，就算了。面子这种东西，值几个钱嘛。不要让自己为难，知道吗？”
那一瞬间，眼泪开始在黎舒眼眶里打转。
她原本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硬撑着，哪怕所有人都指责她劝说她，她心里都不肯服软。
当母亲温声细语地让她不要勉强后，反倒是没有那么排斥演戏了。
黎舒堵在胸口的那个气，好似忽然被一根针戳破一样。
不就是吃两顿饭，走个过场吗？能换来安生日子，能让闹剧圆满落幕，也不算多大的牺牲。
杨英华说完话后，转身离开了。
今天，她没有催促女儿起床。
黎家的家教虽然算不上严，但黎强个性龟毛，总有许多规矩。像吃饭不能吧唧嘴，手要扶着碗，吃完饭后碗筷要收到厨房里，不能赖床，到点儿就算没事儿也得起来……规矩是黎强定下，由杨英华执行。
黎舒早已养成习惯，就算长大了，到点不起来也要被念叨，但今天，杨英华没有催她。
她心情低落。估计没人像她这样，订婚跟上坟似的，千般万般的不乐意。
一直挨到九点多，饿得胃都有些抽痛了，黎舒才懒洋洋地起来。
她遇到高兴的事儿，浑身充满劲儿，遇到不乐意的事儿，就算睡得很好，身体也软绵绵的。
她慢悠悠地刷了牙，直接去餐厅吃饭。然后，拨通黎娅的电话。在等姐姐接听的空挡，她琢磨着，一会儿也别化妆了，就随便涂了口红就好。
“小舒。”黎娅接了，态度良好，应该醒了。
“姐，今天我订婚，你来逛逛吗？”黎舒有气无力地说，不等她回答，立马又道，“你如果工作忙，不来也没关系，妈吩咐我打给你。”
“你已经想清楚了？”黎娅没说来不来，而是反问她。
“什么想清楚了？”黎舒反问。她时常觉得姐姐有点灵，总是能猜到事情的发展。不过，这次恐怕猜错了。
“决定和施展结婚了？”黎娅问。
她也只能想到“是”或者“不是”，断然想不到还能配合演戏。
黎舒难得遇到姐姐吃瘪，没那么神了，难得反向拿捏，就问：“姐姐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没有建议。”黎娅懒洋洋地说，“唯一就一条。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黎娅自然不会发表意见，她信奉的是及时行乐，最烦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昨晚黎萱给她打电话，让她从中调停劝架，她断然拒绝，麻烦死了。
因此，还被说冷漠。
冷漠就冷漠吧。黎娅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就好。
所见即我，好坏都不反驳。
“姐，你这斩断红尘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出家当尼姑。”黎舒见她丝毫不感兴趣，觉得挫败。
“当什么尼姑，红尘万丈，我喜欢的不得了。我不喜欢的只是鸡毛蒜皮。”
黎娅端出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模样来，黎舒顿时对吊她胃口失去兴趣，立马和盘托出：“昨晚一直吵到深夜，和爸说不通，他非要我和施展在一起。见我态度坚决，气得差点又高血压进医院。”
“嗯。”
“我实在闹不明白，爸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结婚了？不结婚是会死吗？”黎舒满腹牢骚。
绝大部分的时候，她觉得老爸是非常爱她和姐姐的，什么都替她们着想，尽管有些不是她们想要的；也有极个别的时候，她觉得父亲一点都不爱她，她不过是他升级打怪的一个副本，人生就像是一场游戏。
“他要完成做父亲的任务，承担做父亲的责任。”黎娅淡淡地道。
“他难道就不在乎，我婚后过得幸不幸福吗？”黎舒惊诧地反问。
黎娅哂笑：“你们差着性别，你怎么能指望男人对你感同身受呢？就算他是父亲，他也是男人。而且，他们对幸福的定义，和女人不一样。你如果想要寻找共鸣，想要与人共情，找个精神按摩师，不如多和妈聊聊。”
之前就说过，老爸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送女儿们出嫁。至于幸不幸福，他并不是十分看重。
也许在他所谓过来人眼中，千挑万选，其实都差不多，男人嘛，就那样儿，看得见的条件过得去，大差不差了。
再怎么擦亮眼睛拿着放大镜找，费心费力，最后也不见得一定会幸福。
感情、婚姻，这些都是玄学。付出和收获往往不成正比。
“也是。”黎舒低落，语调沉下去。是啊，还是女人更懂女人。
然后，黎舒又将“施展一家人赶来，一屋子人对她狂轰乱炸，施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对她打感情牌，一切的一切让她无从招架，最后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的事情，简单地概述一遍。
黎娅一阵唏嘘，以为妹妹剪了短发，终于可以振作起来，不被裹挟得遵从内心，没想到还是如此。
她有些失望，留下一句“如果是演戏的话，我就不参与了”，然后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