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子弹与林飞擦肩而过,只在他小腿上的留下了一道血痕。他和秦跃纠缠着一起滚下山崖,无数枝桠在他眼前晃过,他坠落在山崖下一个坑洞里,昏死过去。醒来时,大雨倾盆,雷声轰鸣。秦跃就在五米外朝他张牙舞爪地嘶吼狂叫,黑红色的血液从它口齿间淌出来,它的皮肤如同皱纸一般覆盖在骨头上,整个身体像脱水后的干尸。秦跃脖子上曾被咬伤的地方,像一块巨大的腐烂斑藓,呈现出黑红色,溢出黄色的脓液。
秦跃被藤蔓缠绕,无法前进。林飞掉落坑洞时扭伤了脚,他本身就受了伤,昏迷一天一夜,只觉得头昏脑涨视线不清。他试图敲打手边的石头发出声响,但雨声太大,声音传不出坑洞,反而让已经变成丧尸的秦跃听到动静,更加兴奋,逐渐挣脱开藤蔓。林飞在身边摸索,想要找到一件可以防身的物品,但周围大部分是湿滑的苔藓,完全不能作为武器。眼看秦跃挣开藤蔓,就要扑过来,林飞的手忽然碰到腰间一个硬物。
是手枪!
是他在加油站那个人军人身上拿到的手枪!
他一直把这支枪作为最后的武器,现在看来,终于派上用场了。
林飞一把拔出手枪,对着秦跃扣动扳机,然而他不会用枪啊,连续扣动好几下,枪也没有反应。情急之下,林飞一双手在手枪上一阵捣鼓,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林飞来不及多想,拿起手枪对准秦跃,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秦跃应声倒地,声音传出坑洞,林飞长舒了一口气,扶着洞壁想要站起来。但洞壁湿滑,他又浑身是伤,想要凭一己之力爬出去,根本不可能。
洞口忽然传来狗叫声,林飞抬头望了一眼,是虎皮!同时泡沫的声音也传来。林飞笑了笑,咚地一下栽倒在地。
坑洞约有两米高,泡沫找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跳下去,她来到林飞面前,林飞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泡沫泪如泉涌,心里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了地。她擦擦眼泪,笑着说:“飞飞,你坚持一下啊,我这就带你出去。”
泡沫说着,先四周看了一眼,秦跃变异后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她心里一惊,但也不再害怕。她跳下来的地方坡度很缓,但很滑,她一个人走上去或许没问题,但带上行动不便的林飞,肯定上不去。泡沫看了一眼四周,这个坑洞里除了苔藓,还有许多藤蔓,这些藤蔓不就可以铺在路面增加摩擦力吗?泡沫没有工具,只有一双手,她不管不顾地用手扯起那些藤蔓,将它们堆到出坑的小坡上,手腕粗的藤蔓像妖怪,泡沫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将它们扯断。虎皮也用牙帮忙咬住藤蔓,只是泡沫没有注意到,在虎皮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印。
藤蔓铺到小坡上,泡沫又上前去踩了两脚,确保平整后,她来到林飞身边,将林飞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慢慢地踩着藤蔓一步步往上。虎皮在后面推着林飞,以此减少泡沫的压力。林飞还残存一点意识,他努力地抬出脚,跟随泡沫的脚步,慢慢挪出坑洞。
大雨如注,浸透了伸向柏油马路的小径,泥土变得松软黏滑,每往前走一步,泡沫都要很小心地抓紧脚趾头,因为稍有不慎,她就会和林飞一起摔倒。可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地往前走,还是没能避免摔跤。脚下一滑,她整个人都扑向泥泞的小路,林飞也被摔在一边,泡沫感觉到膝盖处一阵疼痛袭来,低头一看,两边膝盖都破了皮,鲜血涌出来,混合着雨水流到小路上。顾不上受伤的膝盖,泡沫转身就去找摔了的林飞。他几乎没有意识,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泡沫走上前去,把林飞扶起来,将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
她让林飞扑倒在自己背上,双手紧紧握住林飞垂下来的手,吃力地站起来。她抬头看一眼前方曲折蜿蜒的小路,想起医院里也有一条林荫小路,中午午休的时候她就和林飞一起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吃饭。她做的便当丰盛可口,林飞的饭盒里装着的却总是一碗干巴巴的米饭和一份看不出颜色的菜。她嘲笑林飞这样的厨艺早晚饿死,林飞却说他最拿手的是做腊味煲仔饭。
“现在没有腊肉香肠,等冬天有香肠了我做给你吃。”
但泡沫一直没机会吃上,泡沫还记得这场可怖的灾难来临之前,她在绿林嘉园做唾液采集,林飞发给她一张照片,就是腊味煲仔饭,虎皮的碗都被装得满满当当。她那时候发过去了一个生气委屈的表情,但聊天记录上却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飞飞…”泡沫紧紧抓住林飞的手,她能感觉到林飞温热的胸腔里缓慢跳动的心脏,“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告诉你啊,我也学会做煲仔饭了,什么时候咱们切磋切磋,让虎皮做裁判。”
“你的煲仔饭肯定没我做的好吃,你不信是不是?那咱俩赌一顿大宅门火锅好不好…”
泡沫一边说一边艰难地往上走,她的声音渐渐呈现出难以掩饰的哭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如同决堤的瀑布,从眼眶里疯狂涌出。林飞压在她背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她不敢有一丝放松,大雨滂沱,她不敢再摔跤了,林飞承受不住那样的撞击了。
“飞飞,忘了跟你说了,我爸爸做的酸菜鱼特别好吃,你不是喜欢吃鱼吗?我爸爸说了,等你去我家就给你做酸菜鱼吃。”泡沫一边顺着小路往上走,一边说,“我妈还给你做了鞋垫,我跟我妈说你脚臭,我妈说那是因为脚出汗,穿上鞋垫就不臭了。”
“飞飞,你听到了吗?你坚持住啊,我们就快到了。”
往上的小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那是林飞的脚在地上划出的痕迹。泡沫弓着背,尽量让他脚离地,但她个子不够,即使弓着背,也无法让林飞的脚悬空。虎皮跟在泡沫身后想要贡献些力量,但有心无力,于是又跑到前面去开路。
大雨一直下,终于走上了柏油马路,泡沫已经浑身沾满污泥,膝盖上的伤口也都糊上了泥水。她几乎累得瘫倒,但她还不能放松,因为林飞浑身是伤,被大雨长时间浇着,会有性命之忧。
她不能让林飞死。
上了柏油公路,路面不滑了。泡沫撑起最后一口气,把林飞背到小楼里,雨声在屋外哗哗作响。泡沫把林飞放到沙发上,脱去他身上又脏又破已经湿透了衣裤和鞋袜,又把抓起毛毯裹在林飞身上。当林飞光秃秃的身体暴露在泡沫眼前时,泡沫才看到他身上交错横叠的伤痕和淤青。
林飞浑身瑟瑟发抖,即使是初夏,淋过一场大雨后他还是止不住地觉得冷。
泡沫四下张望了一遍,目光落到那张八仙桌上。她二话不说,直接掀翻了八仙桌,用脚踢断了桌腿踢破了桌面,八仙桌闲置已久,木质腐朽,泡沫稍微用点劲,桌子就成了一堆柴火。泡沫点起火,房子里渐渐暖和起来,林飞裹紧了毛毯,缩在沙发角落里,沉沉睡了过去。泡沫伸手摸摸林飞的额头,才发觉他额头滚烫。
可他们囤积的药早已经全部葬身火海。
泡沫用矿泉水瓶接了些雨水,在刘阿姨先前挖的土灶上找到了一口幸存的锅,她把锅架上,烧起一锅开水。
此时天色大明,应该快到中午了。然而上山的柏油公路上还是没有老顾的影子。泡沫把烧开的水晾凉,喂到林飞的嘴边。她祈祷林飞没事,也盼望着老顾平安无事,能快些回来。
林飞躺在沙发上,他额头滚烫,四肢却冰凉。泡沫撕下衣服的一部分,做成一个简易的毛巾,用雨水揉搓一遍后搭在林飞额头上,此刻,这是唯一能给林飞降温的措施。
虎皮趴在火堆边一声不哼,它望着来回忙碌的泡沫眼皮越来越沉重。当泡沫再次起身去屋外清洗毛巾时,它垂下眼,睡着了。
许久,泡沫摸出口袋里早已被泡发的面包递到虎皮嘴边,轻声说:“虎皮,饿了吧?吃一点吧。”
泡发的面包早已没有了让人吃下去的欲望,可是,这是泡沫身上唯一的食物了。
虎皮没有动,泡沫轻轻拍了拍虎皮的头,还是没有动。泡沫喊了一声,虎皮仍然静静地趴着,泡沫心里油然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慌忙抱起虎皮,才发现狗子早已落了气。湿透的皮毛包裹着的躯体已经冰凉。泡沫摸索着虎皮的身体,才发觉虎皮头上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那应该是之前光头用棒球棍敲打它时造成的。
虎皮死了。
泡沫无法想象它死前的痛苦,这些天,它是多么坚强啊,忍着头顶的巨大伤口,守在泡沫身边,到死都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到死都没有让泡沫知晓它的痛苦。
泡沫的心忽然漏掉了一个口子,呼呼地灌着令她心碎的风。
她抱着虎皮绵软没有生机的身体,沙发上的林飞正陷入昏睡,老顾一去不返生死难料,她眼前就剩这堆跳动的火苗,提醒着她不能倒下去。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汽车的声音,夹杂在哗哗的雨声里,由远及近。泡沫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坐直了身体,仔细听,的确是车子的声音。
是老顾吗?是老顾回来了?
泡沫站起来,一把拉开门,出现在她眼前的却不是老顾。而是三辆统一型号的越野车,泡沫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车上下来了几个穿着黄色防护衣的人,他们从头到脚穿着严密的防护服,只露出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有四个人手持狙击枪站到小楼外的柏油路上,目光冷冽地盯着四周。另外三个人则径直走向小楼。
泡沫意识到来者不善,立刻后退两步关上了大门,但下一秒,大门被踹开,腐朽的木门直接裂开成了两半,哐的一声砸向地面。泡沫跨过火堆,试图扶起林飞离开。然而她才刚碰到林飞的手,一个防护服就冲了上来。泡沫立马蹲下身,捡起一个火把在那群人面前不断晃动,她害怕得浑身发抖,仍站在沙发前紧紧地把林飞护在身后。
见泡沫无法靠近,其中一个防护服说:“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们是成宁生物的救助员,昨晚看见这边有火,猜到是幸存者,你放心,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女人的声音温和亲近,让泡沫渐渐放下了戒备,她手里的火把渐渐垂下来。
女人继续说:“你的朋友受伤了吗?我们有药物,可以帮助你朋友,你先放下火把行吗?”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试着靠近泡沫,就在她试着慢慢接过泡沫手里的火把时,另外两个防护服直接走向沙发,抬起林飞就要走。泡沫那句“你们干什么”还没说完,女人就把她手里的火把夺了过去。紧接着,又有一个人走过来,在泡沫脖子扎下一针。泡沫先是觉得一阵电击般的疼痛,紧跟着一阵酥麻感袭遍全身,她的四肢绵软无力,大脑就像灌进了无数浆糊,视线越来越模糊。
泡沫和林飞被黄色防护服搀扶着走向越野车,泡沫想反抗,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在上车的那一刻,她瞥见防护服的背后写了一行字:
成宁生物,桃源山28#
桃源山28#,真眼熟啊…
泡沫昏睡过去,再无感觉。
三辆越野车冒着倾盆大雨,又调转车头,开往桃源山深处。
黄昏时分,雨势减小,上山的柏油路上行驶着一辆满载而归的皮卡。老顾坐在驾驶位上开心地哼着小曲儿,他在A市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天,此刻浑身都是污血,整张脸都覆盖着厚厚 一层血痂。他手边立着的棒球棍已经变形,上面污血和肉糜堆积着,早已看不出棒球棍原本的模样。老顾把油门踩到最底,口中不断念叨着:泡沫,虎皮,等我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