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前,小楼。
大雨滂沱。
老顾在屋子里点燃一支蜡烛,闪烁的烛光成为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光亮。他拆开一袋薯片,倚在门框上一边吃一边看外面的倾盆大雨。孤独和绝望像一张巨大的手,牢牢拉住他,把他拖入深渊。
这是第八天,仍然没有林飞或是泡沫的丝毫消息。
老顾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孤独,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是一整片一整片浓郁的黑暗,只有远处的A市里闪着零星的火光,那应该是城市里的幸存者升起的篝火。
A市已经毁了。
这座历经千年沉淀的城市,不到一个月,就在丧尸和大火的冲击下变成了一座焦黑的废墟。丧尸们不分昼夜地游荡在街道上,幸存者们藏在残垣断壁中苟延残喘。小楼外停着一辆皮卡车,上面装满了老顾从超市仓库里搬出来的物资。如果是从前,这些东西足够老顾在这深山里舒舒服服地过一阵子,但现在,他挂念着林飞顾念着泡沫。也有可能与人同行时间久了,习惯那种热闹有伴儿的感觉,猛地变成孤身一人,反倒有些不适应这种孤独了。
第九天,大雨停了。
老顾走出大门,围着木栅栏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山下蜿蜒的柏油路上也是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将就刘阿姨之前搭建的土灶,老顾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当早饭。他端着碗,坐到林飞滚下去的山崖边。一边吃一边看着数十米高的崖壁,自言自语地说:“林飞啊,你和泡沫到底哪儿去了?狗子也升天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这…”
老顾不知道,就在他拉着满满一车物资回来的前几个小时,泡沫和林飞已经被人带走,前往更深的山里去了。
但他知道林飞一定还活着。
他回来时,林飞的衣裤就丢在沙发上,旁边有一块叠成豆腐块儿一般的破布,那是泡沫衣服上的布料。屋子里八仙桌被拆散了架,地上还有燃尽的火堆,这些都在告诉老顾,他们俩都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哪儿了。
吃完了泡面,老顾提上一根木棍,又开始了每天的搜寻任务。
皮卡车的油箱见底,现在停在原地,动弹不得。老顾只能步行去找林飞和泡沫,但他也不敢走得太远,因为所有的食物和水都在皮卡车上,如果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上山,这些物资肯定会被哄抢。失去了同伴,再失去物资,那他可就真没活路了。
第十天,林飞和泡沫还是没有音讯。老顾走遍了方圆一公里,没看到任何有人的迹象。晚上,他仍旧在屋子里点燃一根蜡烛,呆呆地望着星辰满布的夜空,思考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两个人。
其实越找,老顾心里的谜团就越大。
虎皮死了,它的尸体就这么随便地仍在地上。这着实不像林飞和泡沫的做法。他们可能遭遇了什么措手不及的事,才匆忙离开的。可是这山上,没有丧尸,他们遇到的棘手的事只有可能是人类。
山里还有其他人,是什么人呢?
老顾想到了桃源山28#。
林飞说过那里是避难所,他们有没有可能去避难所呢?可是林飞滚下山崖肯定受了伤,又没有车,仅凭泡沫扶着他去避难所吗?
是有人接他们?
而且来者不善,不然他们怎么会一点信息也不留,怎么会连虎皮的尸体都不处理?
老顾回过神来,被自己这一大段的推理吓了一大跳。
第十一天。
老顾在背包里准备了更多的食物和水,决定走得更远一点。他想印证自己昨晚的猜想。临走,他在房子旁边挖了一个很大很深的洞,将车上剩下的食物和水打包好都埋了进去。又在上面胡乱堆了些树枝之类的杂物,打眼看去,那倒是个不太明显的藏匿点。
做完这一切,老顾就上路了。他计划沿着柏油马路继续往山里走走,早上出发,傍晚回来,他腿脚快一点,应该可以走很远的路。
一路上,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听到一两声鸟叫,都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老顾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地形。桃源山不高,但是山脉绵长,树林茂密,柏油路就沿着南北走向的山脉修建,横穿半山腰,最终通向哪里,老顾也不得而知。
走了不知多久,老顾再回头,发现小楼已经被很多个弯道掩盖,隐入山林。往前看,则仍是弯弯绕绕的柏油路,看不到尽头。这一路,他也没发现任何人的迹象。走得累了,老顾就选了个视线较为开阔的地方,在路边坐了下来,一边吃包里准备的食物,一边看山下的风景。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阳光洒下来,气温直线上升,即使只穿着T恤和短裤,老顾身上也不断冒着汗。
现在应该是夏天了,也不知道是几月几号。老顾望着远处的A市想。
简单地休息过后,老顾站起来继续往前走,直到太阳西下,暮色降临他才停下步子,当然,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他望着前路,迷惘又无助,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小楼方向走去。
太阳完全西下,夜幕降临老顾才隐约看到小楼的影子,他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往前挪动步子,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张破旧但软和的沙发。眼看就要走到了,老顾却猛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靠近小楼,声音就越大。到最后,老顾清楚地听到食品包装袋撕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咔嚓咔嚓咬食物的声响。老顾放慢步子,背靠在柏油路一侧的山体上,一点点缓缓靠近小楼。
当小楼的的轮廓逐渐全部展现出来,老顾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影正趴在皮卡车上,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也正是从那里传出来。老顾心跳加速,他猫下腰,身体紧靠在山体上,一点点缓慢靠近皮卡车。
忽然一道刺眼的手电光射过来,紧接着一声大喊:“一帆,有人!”
话音刚落,靠在皮卡车上的人影转过身来,和老顾四目相对。那人二话不说,抹了一把嘴巴,提上手边的工兵铲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但他明显又累又饿,走路时身体都不站不稳。老顾见状,上前去,扬起手肘,就把那人撞翻在地。
那人下巴挨了一击,重重地栽倒在地,工兵铲也从他手上飞了出去。老顾趁机上前,抓起那人的的双手背到背后,又用脚牢牢压住那人的肩膀,凭他一百六七的体重把那人压得动弹不得,整张脸都紧紧贴在地面。那人拼命挣扎着,每喘息一次,就把地面的灰尘吹得老高。
“一帆!”手电光不断晃动,老顾朝着声音望去,隐约看到门框边,一个浑身狼狈的人正吃力地往这边爬过来。两人中间,掉落着刚才那人落下的工兵铲,老顾盯着那铲子,只觉得眼熟得很。
那是他的铲子啊!
是他从家里拿出来,林飞一直用着的,然后在理工大学,林飞把它送给了那里的一个男生!
老顾皱紧眉头,仔细看了看被他压在腿下的男生,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手电光,渐渐看清男生的脸。
那人脸青面黑,双颊凹陷,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渍,两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但他的确看着面熟。
“你们是理工大学的?”老顾试着问。
男生闻言,停止了挣扎,斜着脸看向老顾。几秒钟后,他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把挣脱了老顾的束缚,老顾还在懵圈中,男生爬起来,一脚踢到了老顾胸口。接着像只暴怒的狮子扑向老顾,把老顾压在身下,狠狠砸上去两拳。一边砸一边吼着:“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老顾认出这就是理工大学的那个男生,但不明白男生的暴怒从何而来。他双手捂着头,喊道:“干嘛…干嘛呢?我招你了?”
男生毫无停手的意思,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来,嘴里喊道:“都是因为你们,我们才走到今天这个局面!都是因为你们!!”
男生的拳头又狠又密,老顾很快就招架不住了。几分钟后,男生才终于停下来,他松开老顾,整个人瘫坐在一边,竟呜呜地哭出了声。老顾哭笑不得,挨打是他,鼻血都打出来了,怎么这哥们儿还哭了呢?
老顾坐起来,摸了一把鼻子,撩起衣角擦干净了血。他扫了一眼打他的男生,还有旁边那个行走不便的人,说:“真是你们。”他说着走到皮卡车旁边往里面张望,车里只有一包干脆面和半瓶水,老顾想起来,这是上山那天,他随手塞在车门缝隙里的,早上藏东西的时候没发现。
看来刚才男生吃的应该是干脆面。
老顾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藏的物资应该没有被发现。
老顾捡起工兵铲,从身上的背包里拿出两个面包分别递给那两人,说:“吃点东西吧?”又走到土灶边,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他之前藏起来的锅,烧起了开水。
两个人三两口就吃完了面包,眼睛盯向锅里的开水,老顾瞥了他们一眼,说:“等着啊,我给你们泡面吃。”
“有药吗?”打老顾的那人哑着嗓子问。
老顾抬眼看了他一眼,说:“没有。”
“程昱受伤了,需要消炎药。”那人站起来,走到小楼门口。撩开那个叫程昱的男生的裤腿,借着火光,老顾看到程昱青紫的小腿,和那上面已经化脓感染的伤。
“怎么回事?”老顾收回目光,不忍再看第二眼,“你们在学校好好的呀。”
那人说:“你的那个同伴跟我说往桃源山走,有生路,我们在图书室里讨论了很久,愿意冒险一试的人有九个,我们就一路前往桃源山,没想到…”
这个男生叫江一帆。
他们没想到理工大学外的境况那么可怕,遍地都是丧尸,见人就咬,还没出校门,就有两个同学被丧尸分食。在江一帆的带领下,他们剩下的七个人来到停车场,开着校车朝着桃源山的方向前进。他们在图书馆里找到了A市的全景地图,本来计划离开大学城后直接从绕城高速开上桃源山,但车子一出校门,一切就都乱套了。成群结队的丧尸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校车像一叶轻舟,被海浪一般的丧尸推挤着偏离了预定的道路,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车子侧翻,七个同学又损失了三个。
那三人被无数丧尸淹没,惨叫连连。救援无望,剩下的人只好忍痛趁着同伴被分食的时候朝桃源山方向拼命地跑。到了山脚,江一帆就带着剩下的三个人步行上山,他们满怀希望地以为只要上了山,就能找到避难所,就能活命。
可他们很快迷失在桃园山的密林里,甚至走着走着,连柏油路都不见了。带的地图起不了多少作用,他们在山里转了好几天也没找到路。身上的食物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了半瓶水。雪上加霜的是一个同学不知什么时候被丧尸咬伤,在路上发生变异,和走在最后的同学扭打在一起。一人一尸滚下山,落到一块空地上,当江一帆和程昱找到他们时,正好看到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正押着他们上车。那个同学摔得头昏脑胀,问:“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一个枪托直接砸了过去。
江一帆和程昱本以为那是避难所的救援人员,看到砸下去的枪托时,两个人紧紧藏在草垛后面,动也不敢动。
那个同学最后被带去了一个筑着围墙的建筑楼,江一帆看到大门口挂着的牌子上写着:成宁生物,桃源山28#。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日思夜想的的桃源山28#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来不及高兴,江一帆却觉得围墙里面透着诡异。那里面大约六七栋楼,地面却一个人也看不见,惨白的白色墙体和青灰色的地面,还有贴在墙上的黄色警告牌。一切看上去压抑又诡谲。这里不像避难点,更像是研究所之类的地方。
江一帆和程昱在附近的树林里躲了两天,靠着草根和露水充饥解渴。他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万一这只是一个修得像研究所的地方呢?万一里面可以提供救援呢?
第三天,江一帆看到两辆车停在大门口,几个身穿防护服的人抬着两个担架下了车,径直送进了28#。队伍里有个人在说:“把他们送进病房,立即采样,检测他们的体质。告诉教授,有新人到。”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病房、采样、检测这样的字眼让江一帆心底冒出一阵寒意,这些字眼怎么看都不像是避难所。他躲在大树后面,眼看着那些身穿防护服的人把担架上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抬进一栋大楼里。
第四天,天色未明,大楼里出来了两个人,抬着一个一人长的黄色袋子。一只手丛黄色袋子里滑出来,程昱看到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圈红绳。
他们的同学,手上也有那样一圈红绳。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两个人不自觉地跟上那两人的步伐。两个防护服绕到大楼背后,又在几栋建筑之间走向更隐秘的方向,约莫十分钟后,他们走到一片光线昏暗的地方,一使劲把袋子扔了出去。
等两个防护服走了,江一帆和程昱才悄悄从山坡上滑下来,在一股怪异的腐臭味和烧焦味中摸索到被扔下的黄色袋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捂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解开了黄色袋子,一张眼睛似铜铃一般瞪着的熟悉的脸印入眼帘。那就是他们几天前被带进28#的同学,此刻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江一帆看清了同学青黑的面孔,和他脖子上笔尖一般粗细的针眼。同时,周围的景象也因为渐渐亮起来的光线变得明了起来,他们两人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凹坑中,无数有燃烧痕迹变得残破不堪的黄色袋子袋子一层叠一层。就在两个人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地狱一般的恐惧中时,凹坑上方扔下来一支火把,很明显,是要焚毁他们扔下来的裹尸袋。
江一帆和程昱因此被发现。两个人顾不上害怕,扒拉着层层叠叠的黄色袋子跑向来时的山坡。身后有人在喊叫,江一帆甚至听到了一声枪响。他们慌不择路,上了山坡就在密林里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程昱腿上的伤就是在那时被一棵枯树桩刮到造成的。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夜色降临,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后才停下来。程昱腿上的伤因为没有及时做处理,一直都在淌血。当他们停下来,江一帆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部分当作绷带把他的伤口简单包扎了起来。
这一通跑,两人彻底在山中迷失了方向,程昱的腿痛得无法走路,江一帆就扶着他,一步步,漫无目的的走。28#的希望破灭了,他们只好去找另一条生路。可是偌大的桃源山,生路难寻。
江一帆采集山里的野果和露水,给两人充饥解渴。他们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巨大的困倦袭击他们,他们就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山里。巨大的求生欲望让江一帆咬着牙不断前进,终于在这天夜幕降临时,看到一栋二层小楼和空地上的皮卡车。
遇到老顾前,他们已经在山里走了十天。
老顾看着两人困倦的脸,程昱有气无力地倚靠在门框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或许是因为腿上感染了的伤口,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是一片灰白色。江一帆气色稍好一点,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应该是长久的疲倦和饥饿让他看上去特别颓废。
老顾叹了一口气,终是于心不忍,他站起来绕到小楼后面,掀开树枝,拿起工兵铲锹开了土,从里面拿出更多的食物和水来。一边拆包装袋一边说:“我没有药,只有一点吃的。”
老顾在两人的泡面里各自加了三根火腿肠,又拆了两块巧克力和两罐功能饮料。江一帆和程昱见到食物就像狼一样端起来就吃。老顾烧着火,说:“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们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