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百姓们像往常一样在大街小巷穿梭过活,对潜伏在长安暗夜里的惊天杀机懵然无知。街头巷尾的肉行、酒市、毕罗肆人声嘈杂,生意兴隆。
锦衣侍卫追上慕容靖的时候,他正在长兴坊饭馆的二楼包厢里,等着去上茅房的重阳。穿街走巷地跑了两个时辰,他早已饥肠辘辘。店小二端上清蒸鳜鱼、烧驴肉、蒜蓉秋葵,还有两大碗胡麻粥。慕容靖咽下一口口水,还没拿起筷子,桌子就被一刀劈成了两半,满桌的饭菜在地板上摔了个稀碎。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两名锦衣侍卫的死亡凝视。
“重阳快跑!”慕容靖对着侍卫身后大喊一声。趁着四人回头的工夫,他跃出了窗外。脚还没落地,就被等候在窗外的另外两名侍卫用刀架在脖子上。
完了。重阳武功高出慕容靖甚多。此时他若在身边,或许还有办法脱困。但是这家伙总是在最紧急的关头玩失踪,让慕容靖颇为无语。
街头百姓们见到有人当街持刀劫持,纷纷惊散开来。这里是长安城的大街。竟有人敢当街动刀劫持,瞬间引来了不少人群远远观望。
“老大,杀了他么?”挟持慕容靖的侍卫向头领询问。
“此处人多,先带他走。”
两名侍卫扯住他的衣领,拉着他往街边的巷口走去。
“等一下。”一名巡城吏忽然出现将四人拦住,“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当街劫人?”
锦衣侍卫头领鼻腔冷哼一声,向他出示一份腰牌:“不良人奉旨办案,捉拿杀人钦犯。敢阻拦者,以同犯论处,格杀勿论!”
巡城吏被他的气势惊得退后一步,连忙赔礼:“原来是不良帅大人,小人鲁莽了。您请便!”
“他们不是不良人,是劫匪!昨夜……”若被他们拉到无人之处,慕容靖这条命瞬间就交代了。因此他竭力大喊,希望能在街头把事情闹大。话还没说完,一名锦衣侍卫就捂住了他的嘴。侍卫头领眼神凶光闪动,举刀刺向他的胸膛。
“完了。”慕容靖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他闭上眼睛,耳旁传来百姓们窃窃私语的惊呼和侍卫头领刀锋的破空声,还有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
马蹄声?慕容靖睁开眼,发现侍卫头领的刀离他的胸口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一个身材硕大如球的壮汉,只凭空手就抓住了侍卫头领的刀身。侍卫头领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用这样的方式截住自己全力砍下的一刀。
“你……你是什么人?”侍卫头领的声音里混杂着一分惊疑,一分钦佩,外加八分恐惧。他心里清楚,无论这壮汉是什么人,都绝对是能令他感到恐惧的角色。那壮汉却对他的询问置若罔闻。他的眼睛只盯着一辆缓缓使近的马车。那马车车驾上空无一人。两匹枣红色的马拉着车,在众人的瞩目下不缓不急地走了过来,不偏不倚地停在众人面前。
“什么事?”从车厢里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
“主子,有人当街持刀杀人,自称是不良人办案。”
“属实吗?”
壮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身形不动就将侍卫头领身上的腰牌抄到了手里,端详起来。
“这腰牌做工精细,密纹考究,确是官衙工匠手笔。”
锦衣侍卫统领闻言胆气陡升,振声道:“既然认识爷爷的腰牌,还不松手?”
壮汉这才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却全是鄙夷的神色。
“可惜不良人的腰牌,用的全是辽东梨木,像这种用剑南桃木制作出来的赝品,即便做工再怎么考究,也终究是破绽太大了。”
侍卫统领身躯猛地一震,额头上沁出汗珠。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拼命地想要拔出佩刀,用尽全身力气拔了两次,依然是纹丝不动。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敢阻不良人办案者,杀无赦!”
三名侍卫放开对慕容靖的束缚,拔刀出鞘,如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分别攻向壮汉头颈、胸膛、胯间,令其避无可避。
“留活口。”车内男子懒声道。
“是。”壮汉的身体腾空而起,飞速旋转着迎向三人劈过来的刀锋。这种古怪的招数,慕容靖岂止是没见过,简直是闻所未闻。只听三声哀嚎,三名侍卫手中的弯刀尽数折断,人被震飞后重重撞在一丈外的坊墙上,口吐鲜血瘫软在地。侍卫头领手中的长刀也被震成数段,手中握着的只剩一把三寸残刀。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空手秒白刃的功夫。
“你……你到底是谁?”
“你已问过一次,现在轮到我了。你们是谁?竟敢假冒不良人当街行凶。”
“你……你休想知道。”头领犹豫了一下,再次鼓起勇气,举断刀飞身刺向壮汉胸膛。
慕容靖正在疑惑,他为何明知伤不到壮汉半根汗毛,却还要做这无谓的一击。头领身体腾空,递出的断刀却在空中转向,割向了自己的咽喉。原来他知道若自己原地自杀,必定被壮汉阻止,所以假装进击,诱导其运功防守。壮汉见到他变招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头领头颈的血在极速的运动中喷洒出来,溅到了一丈之外,引起人群惊呼溃散。
慕容靖走到锦衣侍卫的尸体前,见到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俯卧在青石板上,脖颈后的皮肤露出一角如十字暗器形状的纹身。一盏茶的工夫前,此人还执掌着慕容靖的生杀大权,此刻却血溅当街,恐怕连个收尸的人都不会来。
壮汉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奔到坊墙边,想要阻止另外三人自杀。此三人瘫坐在坊墙边,已经七孔流血,气若游丝。壮汉捏住一人的下巴查看了一番,回到轿前复命。
“主子,人已死了。一人断剑割颈,三人牙中藏毒。”
“不是说了留活口吗?你身手可没以前利索了。”
壮汉即刻单膝跪地,低头道:“鲁达海有辱使命,请主子责罚。”
“回府后,自行到内务署领罚吧。”
“是。”慕容靖眼看着这叫鲁达海的汉子,顷刻之间就击败了当世四名绝世高手,对轿中之人却恭顺如同奴仆一般,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轿中人的身份,究竟高到何种地步?
他走到壮汉面前,拱手躬身道:“不才慕容靖,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壮汉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听命行事,你要谢就谢我家主人吧。”
慕容靖转身拜向车厢:“多谢公子。不知可否赏光下车吃餐便饭,让我聊表恩谢。”
“举手之劳,阁下不必放在心上。”车中人懒懒说道。“大海,我们走吧。”
“是。”鲁达海飞身跃上车驾,准备催马启程。
“恩公可否留下姓名住址?我择日定当登门拜谢。”慕容靖急忙走到马车前再鞠一躬。
“你这人如此无礼。我家主子的名讳,岂是……”壮汉正要责难,却被车中人制止。
他掀开一角车帘,露出一张清丽俊秀的脸。他秀目明眸,鼻挺唇红,眉宇间透着一股世家贵族的气质。年龄不大,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眼神中却自有一番超尘脱俗的成熟与淡定。
“登门就不必了。我的名讳上颜下夺。你惹的这几个人似乎来头不小,你可知他们的底细?”
慕容靖稽首道:“不瞒颜兄说,我也是一头雾水,不知他们为何要追杀我。”
颜夺微微一笑,道:“我会尽快让人查清他们的身份。稍后若有人跟你问询此事,还请慕容兄知无不言,尽数相告。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好的,多谢提醒。”
颜夺放下车帘,吩咐鲁达海道:“让天权司的人过来善后吧,我们不要在此耽搁。”
“是。”鲁达海恭敬地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支短筒,向天空放出一枚红色的烟花。烟花之亮光极为刺眼,在白日里竟然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鲁达海收起短筒,轻轻拍了拍马背。两匹马即刻动蹄启程。慕容靖让到路边,恭送这华丽至极的马车缓缓离去,心中十分感慨:“想不到如今的长安城里,竟有如此龙凤之姿的人物。我毕竟是离开太久了。”
“小伙子,这可是长安城第一富商颜大公子,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怕是从爪哇国来的吧?”一名围观的汉子大声对慕容靖喊了一声,引得人群里一片哄笑。
慕容靖想到重阳可能也有性命之忧,赶忙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长安城偏僻一隅。常安坊。
一间灯光昏暗的小屋里,员外张世承和包管家坐在一张桌前。桌上摆着几盘水果和点心,两人却没有伸手去拿,只是惴惴地望着坐在桌子上首的叶嗔。
“你们平日可曾与人结仇?”叶嗔问道。
张世承道:“我家做的是米面生意,靠的是邻里帮衬。平日里向来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
包管家道:“我家老爷素来人缘很好,京城里几家大的米面行,与他也都是至交好友。平时生意上有什么周转不灵的事,都是会互相帮衬的。”
叶嗔继续问道:“最近家中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
包管家说:“我们每日就是忙于门店生意,并无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我家老爷纳了一房小妾,也就是小摆了两桌,并没有大办。总不会有人因为心生嫉妒就做这种孽吧?”
“大人,恐怕确实是妖孽所为……”
叶嗔打断他的话头,问道:“那小妾何在?”
张世承心有余悸地说:“发生了这种事,哪还敢让家眷在家中待着?打发她们回娘家了。大人,此事诡谲蹊跷,定是妖精作祟。那岂是我们能惹得起的?自认倒霉就是了。”
“是啊,万一惹恼了那妖精,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祸事呢。”包管家附和着。
叶嗔淡定地说:“今日是叫你们把当日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一下,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张员外咽下一口口水,心有余悸地说:“当时已是深夜,我正在书房看书。一阵穿堂风忽然把烛火吹灭了。我取了火捻子来将烛火点燃,谁知又被风吹灭。如此重复了三次,我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就到开门到外面查看。昏暗的月色下,只见一个黑影倒吊在走廊的横梁之上。
“我以为是有贼人光顾,就大声喊包管家和家丁们来擒贼。谁知四五个家丁,一个都没有回应,包管家也毫无回应。事后才知道,家丁们都被猫妖施了妖法,沉睡不醒。我壮起胆子上前查看,发现被吊在横梁上的,正是包管家。”
包管家点头道:“那晚我三更起夜上茅厕,忽然感到脑后一阵凉风,颇为瘆人。我回过头,发现月光下有一只硕大的白猫立在墙头。那猫的一双眼睛闪着光,紧紧地盯着我。我心里有些犯怵,就拿棍子去驱赶它。谁知这妖精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我脚下被一根草绳绊倒,头撞在了墙上,当时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吊在了横梁上。”
张员外接着说:“我当时十分惊慌,想要上前将包管家解下来。这时那妖怪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他说了什么?”叶嗔眼前一亮,追问道。
张员外向包管家看了一眼,嗫嚅了两句,说:“当时夜黑风高,气氛诡异。我们都被吓得七魂掉了六魂,哪还有心思听清他说了什么?一个劲跪地磕头求饶就是了。”
“我在梁上被吊得头昏脑涨,也听不真切。”包管家说。
“后来呢?”叶嗔继续问道。
“我按照那妖精的吩咐,把包管家从横梁上解下来,扔进了后院的枯井里,然后我也跳了下去。”
“我二人在枯井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整整饿了三天,才……才被收拾后院的仆人发现。”包管家委屈地诉苦。
“所以,那妖怪长什么样子,体貌有何特征,你们一点都没看见吗?”叶嗔问道。
“确实没看见。”张员外和包管家一起摇头。
“是男是女也分不出?”
二人互相看了看,又摇了摇头。
叶嗔命属下将二人带走,坐在桌前沉思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