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靖二人追踪白猫翻过一座内墙,来到另一间庭院。这里又是一番天地。
院内景致一改之前荒芜破落。树高丛密,嶙峋的假山怪石错落点缀,掩映在花木丛林之间,竟有一番在长安城从未见过的典雅雍容。院子中间有一个一丈见方的池塘,池子中间点缀着数十块用供人行走的石踏。只见那猫在石踏上来回纵跃了几下,消失在了池对面的灌木丛中。
二人追到池塘边,重阳抬脚刚要越上石踏,被慕容靖一把拉住。
“小心。”慕容靖审视着池中石踏道,“这石踏不简单。是按照奇门八卦的阵型布置的。”
“不会吧?猫都过去了,难道它懂奇门八卦?”
“应该是被主人训练过。”
重阳道:“师兄,你也太小心了点。谁会在自家后院摆八卦阵?再说了,就算它真的有,我只要紧随那猫跳跃的步法就没问题。”他不等慕容靖分辨,已经沿着猫的落脚点依次踏上石踏。才走到第五步,落脚的石踏便出现一丝松动。
“不好!”
林中传来破空声,三支穿云箭以极快的速度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射出,朝他落脚之处射去。此时重阳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已避无可避。情急之间,慕容靖就地一滚,顺势捡起七、八枚石子,用尽全力打出。石子以极大的力度击中即将射中重阳的飞箭。一击之力,竟只能稍微改变箭镞的方向。
此箭射出力道如此之大,绝非人力可为,应是由埋伏好的强弩机关射出。重阳借着这一点偏差堪堪躲过攻击,落地后一回手,将剩下的箭支击落。
此时,他脚下的石踏忽然移动起来,阵型瞬间改变。重阳颤巍巍地单脚立在石踏上摇摇欲坠,动弹不得,生怕触动了机关小命不保。
“师兄!”
“屯二震五坤三……先走左侧第三块,然后前跃三块,右跃四块,后退两块……”慕容靖心中默念九宫八卦的奇门生克的变化,给他做出跳跃指引。他按照慕容靖指出的方位腾挪了足有百来下,终于跳出了阵型。慕容靖三步并作两步,也踏着石踏越过水池。他在落地的瞬间,从手中落下一枚石子,砸中了最后落脚的一块石踏。瞬息之间,从四面八方的丛林中同时迸射出数十支利箭,将石踏扎得粉碎。若是有人立在上面,此刻已死无葬身之地。
“好歹毒的机关!”重阳倒吸一口冷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师兄,还好你学得扎实,不然我这小命今天可就交代在这儿啦。”
“谁让你平日里课业不认真?”慕容靖瞥了他一眼道。
“有你在,有需要吗?”重阳挤了挤眼睛,拉着他钻进树丛中,向着白猫的方向追去。
慕容靖不敢怠慢,与重阳背靠背紧密设防,保持高度警惕搜索前进。好在院内再无其他机关。二人穿越一片假山,再走过一段长长的偏廊,来到一栋三层的楼阁前。
在廊边的木排凳上,慕容靖发现几根白色的猫毛。
“就是这儿了。”
由于厢房太多,慕容靖与重阳约定分头寻找。他纵身掠过左侧的沿廊,循着几十间厢房逐一查探过去。这间庭院之大超乎他的预料,足有九进九间之多。偌大的园子却空无一人,透着一股诡谲的荒凉之意。几番辗转腾挪之后,他与重阳再次碰头,却一无所获。
“连个鬼影都没见到,猫也不见了。”
重阳有些泄气,百无聊赖地随脚踢向上的一小块碎砖。碎砖飞向墙角,在墙壁间弹射了两下之后,竟然嵌入了一块墙砖之中。慕容靖感到声音有些异样,走到墙边查看,发现这毫不起眼的墙角边竟然另有玄机。
重阳摸索了一番,急不可耐地按下被砸碎半块砖的机关。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三尺之外的砖墙开始挪动,露出一扇活门。二人穿过此门,来到一间四面封闭的秘密庭院。
一间雅致的阁楼孤零零地立在庭院中间。阁楼二楼的厢房窗户紧闭,隐约传来微不可闻的人语。
“潼关的事可还顺利?”一名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传出。
“一切顺利。”一名女子答道。
“传闻中的京城第一富商颜夺,你见着了?”
“已向他下定一千匹回鹘良马,不日长安交付。”
“关于这个人,你有什么看法?”男子继续问道。
“本以为他生意做得这么大,年纪应该不小,没想到竟然不到而立之年。”女子思忖了一会儿,继续道:“此人目光狡黠,心思深沉,确非凡人。不过就算再厉害,也就是个逐利的商人罢了,用银子就能摆平。天狼,你可知义父为何对他格外上心?”
“自开元以来,大唐疆域统领十五道,共三百二十八州。其中二百九十六州都有颜家的生意。如此庞大的生意版图,既非得祖荫传承,又不见其有王权官家的家世背景。一个普通的商人,怎能年纪轻轻就达成如此恢弘格局的手笔?此人无论是敌是友,都绝对是不容忽视的存在。”被称为“天狼”的男子答道。
“义父是担心他会阻碍义父的大计?”
“圣公的意思是,潼关之行,生意只是小事。最主要的目的,是让你找机会与颜夺接近,伺机查探他的底细,最好能令其为我所用。”天狼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在他全国庞大的生意网背后,必有一张极为强大的各州郡情报网。如若不能为我所用,也绝不能落到李唐手中。”
“明白了。” 女子停顿了一下,问道:“你帮我问过了么?我何时能见义父?”
“圣公说,目前时机尚不成熟,你先办好手头的事。”
女子沉默不语。
慕容靖和重阳躲在窗下,将二人的低语听了个七七八八,却一句也没提到降魔铃的事,也不见那白猫的身影,略感失落。
“难道找错地方了?”重阳用唇语问道。
“再到其他地方看看。”慕容靖也用唇语回答。二人悄然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一阵窸窣的声音。一只白猫悄声跳落墙头,跟墙头的另一只花猫柔声叫了一声道别后,径直向阁楼奔来。它脖子上赫然挂着一枚金色的铃铛。
“我们追得这么辛苦,这家伙竟然约会去了。”重阳撇了撇嘴。
“别废话了,先抓住它!”
慕容靖不再犹豫,纵身向白猫扑去,直取它项上金铃。白猫察觉到危险,腾空转身,后腿在廊柱上借力飞弹,落在离慕容靖五尺之外的廊砖上,让他扑了个空。它警惕地拱起背脊,对他发出敌意的嘶叫。慕容靖和重阳不再言语,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抓住它。谁知这猫身姿敏捷,超出一般野猫数倍。慕容靖几次都险些将其擒住,它却总是以不可思议的腾挪惊险逃脱。
“什么人?”屋内男子不知何时已走出门外,厉声喝道。
他脸上带着一张阴森怖白的面具,在月色下折射出冷峻的寒光。
重阳刚要说话,慕容靖以手势制止他,向男子稽首道:“兄台有礼。我们的猫走丢了,为了寻它,所以误入贵府内庭,还请见谅。我们马上就带这畜生离开。”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天狼冷冷地问道。
“刚来,怎么了?”重阳道。
“你说这是你的猫?”天狼冷哼一声,道。
“是啊,不然还能是谁的?”重阳眨了眨眼睛,蹲下身来召唤白猫,“喵~小白,乖。快过来。”
那白猫不但没走向他,反而向后退了两步,朝他龇了龇牙。
“你这白眼猫,亏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这么大,竟然翻脸就不认人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重阳以手拍地,满嘴的胡说八道。话虽是对着白猫说,其实句句都是说给男子听的。
男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向白猫一挥手,那猫径直跃入其怀中,还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手。由于场面过于尴尬,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重阳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看来是认错猫了。兄台,你这猫跟我走失的那只实在太像了。能不能卖给我?多少钱都行。”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小贼。不想死的话,最好在我动怒之前离开。”
“老伯息怒。您若能把这猫卖给我们,我们将感激不尽,马上走。”
“你们?”男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对呀,我们,都是爱猫的人。”重阳指了指慕容靖和他自己,“保证给一个您绝对满意的价钱。如果你舍不得这猫,不方便谈价钱的话,也可以让屋里的姑娘跟我们谈。怎么样?”
男子听到这句话,躲在怖白面具后面的眼睛忽然闪过两道寒光。
“这么说你早就来了!我们的谈话你听到了多少?”
“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啊。你们跟什么首富那些事,我一点兴趣没有。我只想要这猫。”重阳说道。
“今日这猫,你恐怕是买不起了。”
“您就开个价吧,或者用什么交换也行。”
“用你的命!”
话音未落,四支疾如闪电的箭从厢房的四扇窗户里毫无征兆地射出,带着巨大的破空声直击慕容靖和重阳胸口。
二人大惊跃起,堪堪躲过。紧接着又是四箭,从前面四箭的孔洞里射出,如附骨之蛆一般射向他们前胸要害。重阳拉着慕容靖再次躲开,长箭钉到他们身后的树上。一人合抱的槐树树干,竟被射个透穿。
“你这恶人!一只猫而已,你不卖便不卖,为何起心杀我?”重阳愤愤不平。
男子隐藏在诡异的面具后面一言不发。从厢房窗户里紧着撞出四名手持狭长弯刀的锦衣侍卫,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地向重阳冲杀过来。
“他们就是截杀太子卫队的刺客!”慕容靖发现四人的兵器和身形,与延禧门前的刺客如出一辙,低声提醒重阳。
四人武功超绝,堪称当世一顶一的高手,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招。重阳拔出腰中佩剑将慕容靖护在身后。重阳习武天资聪慧,深得师父真传,武功也高出慕容靖数倍。此时面对四名顶尖高手的围攻,他始终不落下风。但是为了保慕容靖不受伤,他也无法放开手脚将四人中的任何一人放倒。
“天狼是吧?想要我的命,仅凭这几个人恐怕不够啊。有本事再叫几个!要不,让你女儿也出来吧。”重阳的话虽是对老者讲话,脸是朝着屋内喊,似乎是特地说给屋内的女子听。
“找死!”
天狼见他已记住自己名号,心中杀念更重。他从白猫脖子上取下铃铛,放在手中摇响。
慕容靖听到铃声,眼前浮现昨夜延禧门前的惊怖一幕,心中一凜。顷刻之间,十几条黑影从屋内飞窜而出,衣着装扮与之前四人一模一样。黑衣人实力大增,他们双拳难敌十手。左支右拙之间,已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随时有毙命刀下的危险。
“受死!”领头的锦衣侍卫瞅准重阳剑势的空当,凌空一刀已从头顶劈落。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靖从囊中掏出一枚救命火丸,奋力扔向他面门。
领头的锦衣侍卫凌空变招,想将暗器荡开。火丸在刀口上爆开,一声巨响后生成一股刺鼻的浓烟。四人恐怕烟雾有毒,连忙弹开。
重阳趁机拉住慕容靖的腰带,带着他险险越过墙头。
“追!”墙后传来天狼愤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