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猫妖
公亶2024-12-17 15:473,892

   大唐元和十四年腊月。

   帝都长安。大雪初晴后的冬日清晨,寒风萧瑟,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肃杀的阴冷。三百声晨钟次第敲响,传遍到全城一百零八坊的每一座鼓楼和寺庙。

   宵禁解除,长安醒了。

   各坊坊门次第打开,稀稀朗朗的晨起百姓们走出坊门,开始一天的活动。塔楼下,两名巡了一夜的武侯来到一个羊肉铺前,各自点了一碗羊肉汤,坐在破旧油腻的板凳上,不管不顾地喝着,要驱走一夜挨冻受饿带来的寒气。

   矮瘦的武侯殷勤地向一名高壮武侯询问。

   “大哥,你们昨晚挺忙啊?大老远的听见你们闹腾了好几番。”

   “别提了。一晚上在平康坊抓了十几个犯夜的,忙了一晚上。这帮腌臜败家子,仗着家里有两个臭钱,眠花宿柳目无王法,把老子累得够呛。”高壮汉子愤愤不平,嘴里鼻孔里喷着雾气。

   “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那能有什么麻烦?一招一个,全撂趴下了。有两个喝得烂醉的,嘴里呜哩哇啦,所以吵闹。”

   “您威武!早就听说您在神策军里人称‘铁拳无敌’,有万夫不当之勇,小弟一直是很仰慕的。

   高壮汉子被他夸得颇为自得,拍着胸脯大声嚷道:“那可不?咱这身硬桥硬马的功夫,干翻三五个獠子不在话下。可惜如今这太平盛世,咱这一身的武艺,只能抓些犯夜偷人的怂货,没有用武之地啊!”

   话未说完,一只臭烘烘的鞋子从天而降,正砸在他头上。高壮汉子以为有人挑衅,暴怒起身,四处张望了一番。

   “哪个狗日的打老子?”他瞪了一圈发现没人应声,矮瘦武侯却从地上捡起一只乌皮六合靴。

   “大哥,好像是这个。”

   高壮汉子见大早上的就有人用鞋扔自己的头,触自己霉头,顿时怒不可遏,瞪大眼睛拔出佩刀四处寻找罪魁祸首。

   “哪个狗东西扔的?有种给老子滚出来!”

   路过百姓见他凶悍气势,纷纷低头绕道避开,不敢多呼吸一声。

   矮瘦武侯拎着靴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却有些心惊:“这……似乎是官靴啊!”

   他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心中盘算着自己刚才的言语若是否惹怒了哪个路过的官爷,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高壮汉子听了也是出了一身冷汗,气场顿时委顿了下来。二人正在四顾寻找,一名五岁的稚童嘴里啃着冰糖葫芦,仰头看着天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阿娘快看!墙上挂了个人。”

   众百姓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城墙上挂着一人,身穿官服,脚上的靴子只剩一只。此人在脚下众人的呼喊声中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被挂在城墙上足有一丈多高,吓得大叫起来。

                                                   

   申时三刻,白日将尽。

   残阳如血,将长安城浇淋在一片透着血色的金黄里。

   西市最大的茶楼龙凤茶楼里,一如既往地客满如潮,人声鼎沸。

   慕容靖和重阳走进茶楼,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了一番后,终于在靠角落的一张小桌上找到了空位,二人挤进去坐下。

   慕容靖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一身轻简长衫,明目皓齿,脸颊削瘦。重阳则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大白天的却穿了一身皂色的功夫衫,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二人似乎对如此拥挤热闹的场合很不习惯,举手投足之间有些局促。

   好在店小二每日迎来送往,是有眼力见的,飞快地上前招呼。

   “客官,您想喝点什么茶?”

   “你们这儿有什么茶?”重阳飞快答道。

   “顾渚的紫笋,霍山的黄芽,衡山的石廪茶,方山的露芽茶,六安的小岘春,咱们龙凤茶楼可是应有尽有。”店小二如数家珍地回道。提到“龙凤茶楼”四个字时,他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语气中的自豪感不言而喻。

   也难怪,龙凤茶楼本就是全长安数得上号的知名茶楼,不仅能俯瞰整个西市盛景,更与长安第一楼太白楼对门对窗,隔街相望。

   此时小二的目光看向一旁没吭声的慕容靖,他当然看出这位爷才是那个付账的人。

   “黔州的蒙顶茶有么?”慕容靖问道。

   “那您可来着了。大唐名茶之首的正宗蒙顶,那可是只有达官贵胄府邸里才喝得到的。全长安的茶馆,也就咱龙凤茶楼里才能喝得到。”

   “给我来两杯吧。”慕容靖微微一笑。

   “两杯?”店小二疑惑地看着他。慕容靖见他不解,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茶客们都是点一壶茶慢慢喝慢慢聊,顿时心领神会。

   “来一壶吧。”

   “好嘞!黔州蒙顶一壶!”店小二唱喏一句,满意离开。慕容靖和重阳静坐在座位上,趁着等茶的工夫听着茶客们聊天。

   一名茶客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听说了吗?早上那事儿?”

   “那还能不知道?一整天都在说这事儿呢。满城风雨了已经!”

   众人纷纷点头,似乎此事早已周知,不必多言。

   慕容靖和重阳却没听过。重阳忍不住打岔,好奇地问道:“我还不知道,什么事啊?”

   一名灰袍茶客道:“今天一大清早,万年县县令被五花大绑地吊在塔楼楼顶,吊了一丈多高。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得奄奄一息了。”

   重阳瞪大眼睛,一惊一乍道:“还有这种事?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长安城干这事?”

   那茶客脸上露出鄙夷表情:“少年你恐怕是外乡人吧?这算什么?还有更离谱的呢。城东的张世承张员外,有人知道吧?”

   一旁的茶客搭腔道:“我知道,每年冬天他家都会开铺施粥的。大好人啊。”

   灰袍茶客打了个鼻响,道:“人善被人欺。他和管家被人扔进了后院的枯井里,家里被纵了一把火,全副身家都烧没了。”

   “啊!?”众人震惊不已,“哪来的贼人,这么丧尽天良?”

   众茶客顿时人声鼎沸如同炸了锅,纷纷捉对窃窃私语。灰袍茶客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脸上露出万事皆知的得意神色。

   一名白发老者坐在众人之间,好整以暇地品着茶。他放下茶盅环顾了一周,拿腔拿调地干咳一声,朗声道:“嘿嘿,最稀奇的还不是这两件事呢。”

   这下话锋一转,让茶客们纷纷停下议论,把目光又投向他。

   重阳识趣地捧哏道:“你还知道更稀奇的事儿?”

   老者见他言语间没点尊重,不悦地白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对身后的人说:“就在昨晚,御史大夫雷廷锴雷大人家,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

   众人一阵哗然。

   “雷大人的儿子雷光文,被脱光了衣服绑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嘴里塞着一个袜子冻了半宿。等到雷大人带着家丁赶到,已经奄奄一息了。”

   众人听到这里,有些脾气直硬的便有些愤愤不平了,大声斥道:“雷大人可是个直言敢谏,爱民如子的好官啊。这恶贼也太嚣张了!”

   “就是就是!”茶客们纷纷点头。

   那白发老者抽了一口手中的旱烟斗,高深莫测地反问:“谁告诉你这凶徒是人?”

   茶客们纷纷瞪大眼睛,一脸懵怔。一名茶客不解问道:“老丈,您说……凶徒不是人?那是什么?”

   白衣老者卖着关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嘬了一口。满堂茶客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什么精彩情节。过了老半天,老者才继续说道:“雷府管家带着十来个家丁,追了那家伙三条街,眼看就要抓住那名凶徒。谁知众人追进一个死胡同之后,最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您赶紧说!”茶客急得快要站起来了。

   “那凶徒转过头狞笑了一下,变成了一只狸猫,翻过一丈高的坊墙逃走。”

   “哇!”“啊?”“不会吧?”茶馆里瞬间炸开了锅,惊叹声、质疑声此起彼伏。

   重阳却在一旁嗤笑道:“老丈,这世上哪有什么妖啊?您别胡诌了。都是些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

   重阳的质疑只引起了寥寥数人的认同,其他茶客对白衣老者深信不疑。老者见他平白驳自己面子,有些恼怒地白了他一眼。

   “你这小孩,没点家教!你爱听就听,不听就一边喝你的茶去!我家世侄就在大理寺当差。这事是大理寺卿亲自过问,雷家家仆亲口说的。那猫妖身形诡秘、面目狰狞、根本是妖而非人。不仅雷大人这案子,便是吴知县和张员外的案子,也都是这猫妖所为!”

   “真的假的?长安城天子脚下,竟然闹出这等邪祟?”

   “哪还有假?大理寺查处三案,在案发现场都发现了一样的猫毛。”他这番话坚定铿锵,掷地有声,听得一班吃瓜的茶客嗷嗷乱叫,大呼不可思议。

   “我就说嘛,这几桩案子全都是害了人却没得好处的事儿,如果是人,谁会干啊?”众人纷纷点头。重阳少年心性不信邪,还想再争辩一番,被慕容靖拉住。

   “别忘了咱们出来干什么的?争这些无聊闲事干什么?”

   白衣老者正享受着众人的赞许膜拜,闻言又是一个不爽快,不满地白了慕容靖一眼。慕容靖见他听见,连忙隔空拱手赔笑。

    

   茶馆楼下的朱雀西街上,一名六旬老僧正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行色匆匆地向西走着。老和尚白眉白须,缁衣芒鞋,削瘦的脸上布满沟壑,正是兴教寺住持,大唐名僧昙景法师。

   “了空,脚下再快一点。”昙景匆匆回头嘱咐道,“坊门关闭之前,我们须赶到大慈恩寺挂单歇宿。若错过了时辰,被巡夜的武侯撞上,又是一番麻烦。”

   “明白了,师祖。”了空小和尚脚下紧赶几步,紧贴着老僧前行,清澈的眼睛里却掩不住十分的兴奋。

   “师祖,我们真的能见到皇上么?”

   “卜大人现在已经入宫禀奏。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早就能进宫面圣了。”

   “太好了!”小沙弥闻言一阵欢呼雀跃,发现昙景正回过头,用慈爱又严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赶紧收敛言行。

   “此次是因为你发现了宝物,为师才带你来面圣陈情。你切不可得意忘形,为空色所惑,损了修行之心。”

   了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知道了师祖。”

   他偷摸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又忍不住偷偷问道:“师祖我发现的那个……””

   昙景和尚见他要说出那物名字,紧张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切不可说出那物的名字!”

   “唔……”昙景确信他点头应允后,才将手掌放开。了空不甘心地继续问道:“那个……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若是弄丢了,皇上会杀我们的头。”

   “啊?”了空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再出一声。

   昙景也不再说话,只顾带着他赶路前行。了空跟在身后,趁他不注意,从怀里掏出一个铃铛来,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又放回僧衣里。

    二人的言行,正被头顶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重阳看到。

   “师兄!”他给慕容靖递了个眼色,对着二人的方向努努嘴。

   “是那个吗?”重阳低声问道。

   “不确定。”

   “看看就知道了。”

   “等一下……”不等慕容靖反应过来,重阳飞速地从二楼窗户翻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街头。慕容靖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正在远处取茶的店小二,也跟着翻了下去。满屋子的茶客都围着白衣老者讲八卦,竟然无一人察觉。

   “客官,您的黔州蒙顶。”店小二端着茶壶来到桌前,却发现桌前空无一人。

  

继续阅读:2 夜惊慈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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