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斋。
林霜站在窗户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夫人，奴婢都说了不要站在窗子边，这天看着有不错，其实还冷着了，瞧您冻着了吧。”元芳赶紧拉过林霜，转身就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
“屋子里闷嘛。”林霜浑不在意。
“今岁这天气也是怪了，年都过了，还这么反复的冷。”元芳给火炉添了把炭，“奴婢听底下的丫鬟，她老家淳州那边冻死了不少人。”
林霜眸光一顿，“淳州离这里多远？”
“也不远，几十里地。”
“朝廷没派人去赈灾？”林霜面色微凛。
“去了，可管什么用呢。朝廷拨下去十分，到咱们老百姓手里能有一分就算好的了，当官的高高在上惯了，哪里会在乎百姓的死活。”元芳不以为意。
又忽然顿住，小心道：“夫人，我不是说咱们府上。”
“我知道，何况咱们府上现在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官家。”林霜笑了笑，眼里却渐渐凝重起来。
自古一旦出现灾情，再大规模死人，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灾疫。
“你让人去通知京郊庄子里的管事，从今日起，所有人不得随意外出，也不得放陌生人进庄子，一旦发现有人不守规矩，庄子里的管事一律逐出庄子。”
元芳一愣，“夫人，为什么突然这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霜抬起手，撑住额头。
上京城这一块一向出入管得严，一时半会儿倒不用过于担心，外面就不好说了。
*
日子飞快，很快就到了年后第一个节日，上元节。
这日用过晚膳后，长平侯府的后角门悄悄打开，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从里头出来，飞快上了候在外面的马车。
“我答应你上元节带你去见你弟弟，现在便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林霜懒懒靠在马车背上，看向掀帘进来的崔姨娘。
崔姨娘放下兜帽，交叠在膝上的手紧紧握着，“夫人带路吧。”
知道她现在尚且将信将疑，林霜挪开视线，朝车窗扣了两下，马车立马动了起来。
街上人很多，都是出来观灯的，好在林霜将人放在僻静的街巷，马车能一路畅通。
一刻钟后，马车停下。
“下去吧。”林霜朝崔姨娘道，自己却是动也没动。
崔姨娘迟疑了下，很快掀开帘子探出身去。
外头暮色已至，天空在明暗之间悄然转换。
林霜透过车窗的缝隙，闲闲看着外面。
隐隐能听到两条街外喧嚷的声音，还有远处的高空，一盏又一盏孔明灯遥遥升起，四海升平的样子。
她扯了下唇，觉得讽刺，离这盛世不足百里的地方伏尸千百，这里却一派祥和。
等了许久，天色彻底黑透，终于听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紧接着崔姨娘被扶上马车。
“怎么样，是我骗你，还是你主子骗了你？”林霜看向她。
崔姨娘眼眶红肿，很明显哭了。
她抿紧唇，忽然从长凳上滑落，朝林霜重重一拜，哽咽道：“夫人大恩大德，这辈子我愿为奴为婢报答您。”
林霜呵笑了声，“奴婢侯府有得是，用不着你。”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不过一瞬，崔姨娘抬头，“我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知夫人您，若有欺瞒，叫我不得好死。”
“没关系，你若有虚言，你弟弟会代你承过。”林霜勾唇笑。
崔姨娘浑身一怔，紧接着又是一拜，“奴婢不敢……”
……
崔姨娘说完的时候，马车刚好行至侯府后角门。
林霜若有所思地垂着眸，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
崔姨娘已经坐起，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霜。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惊起就要往马车下跳。
“你做什么？”林霜拧眉看她。
崔姨娘神色慌乱，想说什么又难以开口的样子，半晌敛下情绪，只道：“夫人放心，我不会再做对不住您的事。”
说完，人急急冲进角门。
林霜立马朝元芳吩咐，“带几个人，跟上去。”
“是。”
一刻钟后，元芳回到暮雪斋。
“崔姨娘进去后，就锁了院子门，奴婢在外面敲了许久，她只说不要进去，奴婢等了许久，闻到里面有烧着的味道。担心崔姨娘有什么不测，就让小厮爬上院子外的树，看到崔姨娘在院子里拿火盆烧东西，天色黑，也瞧不清在烧些什么。”元芳皱眉说着。
“烧东西？”林霜站起身，目露沉思。
元芳点头“嗯”了声，撇嘴道：“也不知道烧了见不得人的东西躲着不让进。夫人，咱们要不要砸门？”
林霜没有应，来回走了两遍，忽然定住，“糟了，怕不是烧得脏东西。”
元芳睁大眼睛，没明白过来。
林霜已经一阵风似地夺门而出。
很快到了崔姨娘那处，几个下人守在门口，一见到林霜过来，立马道：“夫人，要奴才们撞门吗？”
林霜抬手挥下，朝里面道：“崔姨娘，东西是淳州送进来的吗？”
“夫人，您不要进来，让他们也不要进来，我自己会处理的。”崔姨娘急声回道。
“我问你，是不是那个人递了脏东西进来？！”林霜提声冷问。
良久，里头传来崔姨娘低沉的声音，“……是。”
林霜当即变色，手指都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下人们见了，全都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元芳却慢慢了悟，之前林霜就曾提过人一死多，就容易生出疫病，再联想到林霜方才提到淳州和脏东西，可想而知，那定然是携带着瘟疫病毒的某种东西。
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她咽了咽口水，转向林霜，紧张道：“夫人，咱们该怎么办？”
林霜定神，又站到院门边，问：“崔姨娘，这个东西是在你出门之前就收到了，还是入夜之后有人送进来的？是谁，通过什么方式递进来的？”
“不敢欺瞒夫人，为避免被看到，每次送信或递东西，都是入夜之后，这回也是。我若没猜错，是让内院的洒扫丫鬟阿满偷偷送进来的，晌午的时候就是她将那个人的密信带给我的……”
崔姨娘声音嘶哑哽咽，“他在信里说了许多过往，我，我当时很混乱，我也不知道为何会答应，他让我……拿着染了脏东西的帕子去见你，让我在府里四处传播这种东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不停地道歉，能听到里面传来磕头的咚咚声。
但林霜已经没再听，她退后几步，面色前所未有的冷沉，“你们几个，快去找这个叫阿满的，找到以后，单独关一个屋子看着。你，去门房那边通知一声，从此刻起，我们侯府不进不出。”
“注意，去找那个丫头的时候，不要近身接触。”
“是！”
……
崔姨娘的哭声在夜色中显得凄凉无比，林霜却无动于衷，“你最好祈求这一回我们侯府安然无恙，否则，你，还有你弟弟，谁也别想活着走出上京城。”
哭声瞬间顿住，崔姨娘紧紧闭上眼，缓缓扑倒在地上，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