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胞、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余中华,出国前就读于豫省武备学堂……”
郭治远本来是冲着孙先生来的,自然对演讲会有些失望,一开始便心不在焉的左顾右盼。当他听到台上的演讲者,提到“豫省武备学堂”的时候,便下意识的定睛去看演讲者。
“余复业???”
郭治远以为看花了眼,他拼命的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挤到讲台前,想确认一下演讲者到底是不是余复业。余中华在台上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小时,台下的郭治远一直站在那里神游太虚。至于台上讲了些什么,他是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在回去的路上,郭治远还在思索找个问题:“虽然很像,但远隔重洋,余复业怎么可能到日本留学?”郭治远摇摇头自嘲:“咋可能是他,看来我还是想多了!”
“郭治远!”直到有人拍肩叫名字,郭治远回头才发现,叫住他正是在台上演讲的余中华。
余中华伸出手问郭治远:“还不到一年,你就把我这个老同学忘记了?”余中华问完,便学了一声蛐蛐叫……
余中华正是余复业。当年余复业和杨勉之从武备学堂退学后,便准备结伴去京城投考法政学堂。因为家里汇来的银票,需要到不同的钱庄去兑换,两人便约好,第二天在城北的黄河渡口会合,一同赶赴京城。
余复业兑了银两,便去了三元客栈。三元客栈位于贡院斜对面,虽然不大但既可以打尖,也可以住店。三元客栈做的伏阳饭菜,那是特别的地道!
早上的胡辣汤和浆面条,中午的荆芥蒜面条和十家老酒,晚上芝麻叶绿豆面条,配上羊杂汤,口味不是一般的正宗!客栈的掌柜姓鲍,也是地道的伏阳人。
余复业和杨勉之第一次慕名而来的时候,鲍掌柜的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伏阳老乡,对他俩儿招待的格外热情。
后来余复业经常光顾三元客栈,跟鲍掌柜自然很是非常的熟络。现在他即将离开省城,余复业打算在三元客栈住一晚,也算是跟鲍掌柜道个别。
晚上鲍掌柜为余复业设酒饯行。喝了点酒的余复业,把他满腹的委屈和牢骚,跟鲍掌柜一五一十的说了个痛快。
鲍掌柜听完也跟着义愤填膺:“你们的这个学监,真是个混账王八孙儿!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伏阳人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趁年轻,出去闯荡一下也好!”
酒逢知己千杯少,余复业当晚酩酊大醉。第二天他醒来都快午时了,当他急急忙忙赶到黄河渡口的时候,杨勉之早就过了黄河。
余复业懊悔自己贪杯,耽误了正事失信于杨勉之。眼看天色已晚,他只好又折回了三元客栈。鲍掌柜劝他干脆他多住几天,看看黄历择个吉日,再走也不迟。
余复业在三元客栈,一住就是半个月。这天鲍掌柜跟他说,自己要出趟远门去上海,他问余复业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见见世面散散心,一切费用全包在他身上。
早把赴京赶考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的余复业,就随鲍掌柜去了上海。
上海滩的灯红酒绿,闪的余复业眼花缭乱;苏浙的佳肴美食,迷的余复业流连忘返;而租界洋行新奇的洋货,也彻底掏空了余复业的钱袋!
有一天余复业宿醉后醒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头上的辫子没了!
发在头在、发剪头砍!大清律规定,私自剪了辫子就是造反,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鲍掌柜赶紧买了个假辫子给余复业戴上,然后他开始劝余复业:“假辫子蒙的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事到如今,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六神无主的余复业,赶紧问有什么路可走。鲍掌柜说:“国内你是待不下去了,我写一封介绍信送你去东洋吧!我有一个朋友在东洋地界熟,可以帮你在日本寻个学校读书。只是这留学东洋要花不少的钱,你要赶紧往家里写信,让家里人把银票寄到三元客栈!我在客栈收到后银票后,就给你汇到东洋去!出洋的盘费我先帮你垫着……”
就这样,余复业也到了日本。
余中华继续滔滔不绝:“原来鲍掌柜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孙先生!我跟着几个山东的学生刚到日本,孙先生就派人来接俺们!孙先生见了俺们说:‘你们都是豫鲁的英才!忠诚朴实、豪爽侠义,我代表同盟会欢迎你们’!”
郭治远不解的问:“你到东洋来,是留学还是投奔革命党?”余中华说:“孙先生让我一边留学,一边闹革命,两不耽误!”郭治远说:“如果你不退学,本来也可以公费来日本留学的!”
余中华打断郭治远说:“进武备学堂,当兵吃饷学军事,原本只是我爹的主意,我自己根本就不想去!当年我爹在咱儿十家镇的山西会馆,跟两个有头有脸的掌柜喝大酒,好像受了很大刺激!他一回来就跟我说,他作为堂堂十家镇酒仙社的会长,在外人看来,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所以他才铁了心要送我到省城,让我开开眼界,也给他挣挣颜面,至于上什么新学,他才不管呢!
我爹听说我到东洋来留学,那是给他挣了更大的面子!二话不说就把银票给我汇了过来,所以公费不公费我都无所谓!”
郭治远问余复业,读书的学校定下来没有?
余复业说:“你是不知道哇——孙先生才学堪比周公!孙先生介绍我到弘文书院去学法政,他说年轻人要有‘鸿鹄之志’!
学了本事跟他一起回国,革了满清鞑子的命,我将来就是开国功臣!”
郭治远不好拂了余中华的面子,便陪笑说:“苟富贵,勿相忘!”
余中华说:“下次你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带你去拜见孙先生,介绍你加入同盟会!”
郭治远本来就是来凑热闹的,根本没把余复业的话当回事。他后来既没有见到孙先生,也没有加入同盟会。当郭治远考入陆军士官学校的时候,他才知道余复业已经从弘文学院毕业,回国闹革命去了!
虽然余复业回国了,但郭治远的麻烦却又来了。
宣统元年初,根据中国公使馆的请求,士官学校将郭治远等三名豫籍学生,关了禁闭。公使馆说郭治远他们三个是同盟会成员,跟豫省省城的革命党人,撺掇军警造反有瓜葛!
郭治远在禁闭室里一脸的茫然:他没有加入同盟会,怎么就成了同盟会成员?
自从赴日留学后,郭治远根本就没有回过国,怎么会跟省城革命党造反有瓜葛?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清楚,这件事完全是拜余复业所赐!原来,余复业是怀揣着孙先生的亲笔信回国的。他到了省城后,就当仁不让的成了同盟会豫省支部的领袖。
他宣读孙先生热情洋溢的信件,然后带着刚刚成立的余生同盟会,准备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为了游说省城的军警联合起事,余复业说豫省同盟会成员已经遍布军警两界。就连留日尚未归来的军校生,也有大批的革命党。只要军警两界振臂高呼,全省军警就会百应而起,豫省革命就指日可待!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余中华拿出了豫省同盟会的成员名单,来鼓动军警。
不想军警们拿到名单,调头就去了巡抚衙门将他们告发,“革命”还没开始就败露了。衙门照着名单一个个抓人,最后就查到了郭治远。
此事最后虽不了了之,却引起了豫省巡抚的兴趣:豫省还有这么多留日的士官生!这些年河南新军迟迟未练不成,除了缺钱,更缺人才啊!
宣统元年冬,郭治远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回国。他刚到省城,就被豫省练兵公所给“截留”了。巡抚大人发话了:“豫省官派的留学生,直接留在省城效力,不得下放府州!给留学生三个月假省亲,假满时把家眷也带回省城!”
在练兵公署登记造册点个卯,郭治远便回伏阳省亲。他首先来到镇镇台衙门,来拜谢周世平。
郭治远撩袍端带的给周世平磕头:“谢大人栽培!治远东渡留洋,今日学成归国!当以身报国,不负大人所望!”
周世平连忙扶起他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你这一去就是五六年,大清国以后就靠你们了!”
周世平问郭治远留学归来的感想?
郭治远说:“您戎马一生,我今天就班门弄斧了!现在国内还有很多人,每每提起甲午中日之战,都说堂堂大清输给弹丸之地的倭寇,个个还都不服气!我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真心觉得大清输的一点都不冤!就连东洋和俄国在东北那一战,俄国人败的也不冤!
实实在在的讲,不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士兵素质,东洋军队都远胜于大清;单就军队的士气精神来讲,就有好多值得咱们学习的地方!”
郭致远把他在东洋陆军连队受训,还有士官学校学习的情况,跟周世平详细的讲了一遍。周世平听完说:“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当初送你去新学堂,看来真是选对了!看到你学生归国,老夫足慰平生!”
顾微尘看着器宇轩昂的准女婿,自然也是欣喜于心。唯有一向泼辣的周小姐,却躲在内室羞了个粉面桃花。
郭治远送给周世平的礼物,是一把崭新的自来得手枪和两匣子弹;送给顾微尘的是一匹洋绢和一副老花镜;而他给周婉玉带的,却是香料面油和一个精致的化妆镜。
顾微尘问郭治远,他给三家营的爹娘带的什么礼物?
郭治远说给他娘带了一对精细的镯子,给他爹带了几包纸烟卷和一些糖果!
顾微尘让郭治远把那匹洋绢,给郭白氏带回去,她自己只留了那副老花眼镜。
第二天周世平带郭治远,点检尚未训练成型的伏阳新军。点检完毕,周世平又让郭治远给新军的官长们,上了一堂东洋士官学校的示范课。
回到镇衙,郭治远却毫不客气的说:“岳父大人,您给伏阳新军配的枪弹,还不够东洋士官学校一次打靶用!”
周世平说:“编练新军,要靠大把的银两才能堆出来!豫省实在太穷了,都快十年了连一镇新军都没练成!伏阳镇计划编练的一标新军,现在连一协都没练成!还不是因为缺少枪弹,只能一边裁减旧军,一边整编新军!——编练新军正是用人之际,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周世平问郭治远后面有何打算?
郭治远说省城的编练公所,让他到新军任职副标统,训练新军;但他想去陆军小学堂,担任军事教习。练兵公所说他去陆小大材小用,让他再考虑考虑。
周世平直接了当的问:“是不是当年你大伯的遗训,还有你爷爷的遗言,让他有所顾虑,不愿从军带兵?”
郭治远说:“也不全是父命难违!主要是我自小性子弱,带兵恐怕难以服众!不如做个教习,用东洋所学训练队官弁目,比训练一标新军强多了!”
周世平本来想劝郭治远投身军旅的。但他欲言又止的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点点头说:“到底是留过洋的,看的比我还远。也好!也好!”
周世平又问他和周婉玉的婚事。郭治远说这次回来就是要把婚事办了,过完年就带周婉玉一起去省城。
周世平没说什么,倒是顾微尘听说婚后两人要去省城,多少有点不舍。顾微尘一直埋怨周世平,把这个泼辣的大小姐宠坏了,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她本想着周婉玉嫁到三家营去,让郭白氏帮着磨磨性子。不想过了年就跟郭治远直接去了省城,不免又放心不下。
周世平说:“你就是老妈子命,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我看咱这个小辣椒,跟治远倒也挺般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