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修安跟披特廉一起,同饮烧开的第一碗水。这碗水让营里的谣言不攻自破,同时又教育了老百姓取用井水基本卫生要求。
郭修安很感激披特廉对三家营的帮助,他心里也不再对披特廉敬而远之。但他毕竟是一族之长,几年前还带着村民围了教堂,差点与教堂兵戎相见。不可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能让他立马对洋人放下芥蒂,缔修秦晋的!
人嘛,总是把面子看的很重,郭修安更不例外!
郭修安真正对披特廉和东岗教堂释怀,还要从另外一件事说起。
郭修安的大儿媳郭严氏,过门后接连怀了几个孩子,都小产流掉了。束手无策的白郎中,悄悄的对郭白氏说:“他大姐,你带着孙娃儿媳妇(郭严氏)找个洋先生瞧瞧,他们或许有办法!”
郭白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带着郭严氏悄悄去找丽安娜大夫问诊。在洋大夫的“保驾”下,郭严氏这次顺利的怀足了月份,临盆待产。
郭严氏临产那天,郭白氏手里胳膊粗的擀面杖,差点没把她吓死!郭白氏手里的擀面杖是助产的!万一产妇生到一半的时候没了力气,两个产婆就一人一头握着擀面杖,在产妇的肚皮上来回擀,帮忙把孩子“擀”下来!
郭白氏安慰儿媳妇,说郭治清当年就是这么“擀”下来的。女人生孩子都要过这一关,只要能忍住疼,就能生下来!
郭严氏说洋大夫曾给她讲,等她生孩子的时候,一定要请丽安娜大夫和助产士过来接生。
年老的产婆不屑地说:“洋女人腰宽屁股大,腿一撇就能生下来!咱们生孩子还是自己这一套管用!闺女你放宽心,我接生的娃娃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郭严氏央求郭治清去教堂请洋大夫过来,生产顺利的话,再送她们回去也一样。郭白氏拗不过儿媳妇,便让韩六套车去教堂请助产士。
怕处有鬼,痒处有虱!
第一次生产的郭严氏遇到了难产。两个产婆拿着擀面杖,在郭严氏的肚子上擀了半天,非但没把孩子接生出来,倒是把郭严氏折腾的,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的郭修安,赶紧又打发郭治清也去教堂请洋大夫。
产婆颤抖着问郭白氏,是保大人还是保娃娃。郭严氏哭着让产婆一定要保住娃娃。而不敢做主的郭白氏,便让郭修安拿主意。
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郭修安,直接对产婆说:“老六和治清都去有一阵子了,教堂的洋产婆也该到了!保大还是保小,现在还没到这份上吧?”
产婆回答说:“族长,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过不过的去都难说,你还是要早拿主意!”
郭修安生气的说:“你刚才还说接生的娃娃,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会儿咋又说丧气话了?”
产婆唯唯诺诺的说:“我没接生下来的娃娃,也有百儿八十的……”
郭修安吼道:“你咋不早说哩?这不是害人吗?要是真有个闪失,先保大人!”
就在这时,郭治清带着洋大夫急匆匆的进了院。金发碧眼的丽安娜大夫,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直奔产房。郭修安在后面喊:“洋大夫,保住大人就中!”
“郭……先生!你是第一个……提这样……要求的人!”说话的是跟着一起赶来的披特廉。
郭修安请披特廉到前厅,在那里喝茶等候。披特廉摆摆手,说就在这里等着。
洋教士解释说,韩六在去教堂的路上把牛车赶的太快了,跑断了车轴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圣母保佑,希望他们来的还不晚!郭严氏是三家营,第一个去教堂看新医的孕产妇,如果在生产上搞砸了,不但对不起郭家,更是砸了新医的招牌!所以披特廉便把大夫和助产士都带来了。
披特廉絮絮叨叨的半天解释,让郭修安心头一热。他连忙拱手施礼,对着披特廉感谢不已。
披特廉接着絮叨说,他在中国待了十多年,也经常带着助产士去给产妇接生。
遇到难产需要二选一的时候,婆家人往往都要求先保孩子。只有郭家是第一个要求保住大人的,可见郭修安是难得的开明绅士。
郭修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披大人你是不知道,我这个亲家公是严家岗的大户;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场面人,要是因小失大,我怕亲家公不依(不同意)啊!”
披特廉说:“郭族长谦……谦虚了!我知道您……如果保住了……小的,死了……大人,谁也……不能加罪…在你头上!”
披特廉中国话说的磕磕绊绊,道理确实一清二楚。
的确,难产而死的产妇如果能保住孩子,特别是男娃娃,娘家不但不会怪罪,反而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披特廉接着说,其实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应该由大夫决定。不过家里人如果能对产妇进行鼓励,往往也会有母子都平安的好结果!
郭修安听了披特廉这番解释和宽慰,觉得自己以前小看和误解了这个洋教士。
他拿出烟袋,用衣服把烟嘴擦了又擦,满满装了一锅旱烟,然后对披特廉说:
“披大人您抽一锅?”
披特廉摆摆手说,他还没学会抽中国的旱烟。郭修安说:“你要想跟这里的老百姓打好交道,要先学会抽旱烟!”
等待是最漫长的煎熬!
郭修安和披特廉在院子里,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当听到婴儿清脆的啼哭从屋里传来后,产婆第一个冲出来报喜:“族长,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郭修安脱口而出:“不是说要保大人吗?”产婆说:“大人也平安,还是洋郎中有办法!”
披特廉却说要等丽安娜大夫出来,大人才算真的平安。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丽安娜和助产士一脸疲惫的从产房里出来。披特廉长出一口气,他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一边说:“感谢圣母保佑!”
孩子满月摆酒,严家岗的亲家公严东顺,一大早就赶着大车,送来了半扇子猪肉和几布袋的粮食。
郭修安抱拳施礼后,开玩笑的问:“亲家公你送来这么多米面,是怕闺女在郭家缺吃少穿吗?”
严东顺哈哈大笑:“十里八村哪个都知道,你大族长放下身段,请教堂的洋郎中来救闺女的命!就冲这件敞亮事儿,我赶头猪来都不过分!现在提起你老哥谁都眼红,我也跟着沾你的光,外人比以前更抬举咱儿三分!”
郭修安说:“兄弟你可别误会!我跟披特廉那是私交,也只是请人家来救命——我前天已经给他送了谢礼。我是真没想过跟教堂搅稀稠,咱不能因为这点恩惠,就撺掇着族人入洋教忘了祖宗!”
郭修安的话传到教堂,安德利觉得想让披特廉通过郭修安,搭上周世平的路子看来行不通了。披特廉说搭不上也没关系,至少老百姓开始认可新医,看病求医的人越来越多了。拯救苦难的世人和宣扬教义一样重要!
没过几天,严东顺又大张旗鼓的给东岗教堂也送去了谢礼。他还邀请披特廉到严家岗去给村民诊病,一来二去便和东岗教堂搭上了线。
安德利想在严家岗建个小教堂。严东顺说建教堂没问题,最好能派个会看病的传教士过去,看病礼拜两不耽误。教堂满口答应了下来。
东岗教堂对三家营和郭家,可谓是“关照”有加。看在眼里的白郎中,对郭修安说:“修安,你要多留个心眼,洋人多半是冲着周大人去的!”
郭修安当然知道教堂是看周世平的碟子,给他下的菜。白郎中捻着山羊胡儿说:“教堂不挑明你就装傻充愣,挑明了你就一推四五六!”
郭修安说挑不挑明都不要紧,洋人如果真的为老百姓办好事,他还求之不得呢!
郭修安反过头来对白郎中说:“久叔,要是你们白家不介意和洋教士打搀搀,眼下就有个好事等着你!”
白郎中问什么好事?
郭修安说东岗教堂准备在城里,盖了一所诊病加教授新医的学堂。披特廉有意让郭修安在三家营,推荐一两个娃娃进城学西医。郭修安便想到了白郎中的孙子白之铭。
白郎中听完,却连连摆手:“我一个中医的郎中,送孙子进城学新医,这不是臊自己的脸吗?”
郭修安说:“照这你这么说,我送治远去东洋学武备,是不是也打了周大人的脸?甭管是祖宗留下的,还是洋人送来的,只要学的东西管用就中!”
白郎中的孙子白之铭,确实是学新医的不二人选。白之铭腼腆的像个闺女,是营里有名的乖乖娃儿。他从小就跟着白郎中耳濡目染,底子自然是很不错的。
白郎中回家和儿子白建堂商量后,便同意把白之铭送到城里学新医。
披特廉还送了本《圣经》给郭修安。
郭修安大方的接过,等披特廉出了门,他转手便给了郭白氏,让她拿来夹鞋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