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宴仁半真半假地诓了穆九歌一通,连王府都没回,就揣着袖子跑去宫门口蹲萧长宴。
莫须有的余毒未清,是他临时构想的,他得跟萧长宴串好词,免得从他这儿穿帮。
若穿帮了,穆九歌就会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走,故而才扯出个要给萧长宴清余毒的谎。
他堂堂薛大神医,不要面子的么?
薛晏仁在马车里左等右等,下朝的人都走光了,还不见半个萧长宴的影子。
刚要叫陆明言随机拦个朝臣问问,却听到车厢后有人对太子萧长轩说:“殿下,宸王被江铭请走了。”
江铭作为雍巳帝的亲信大太监兼宫中禁军统领,雍巳帝尤其厌恶他与任何朝臣宫妃走的近,哪怕是太子萧长轩也不行。
萧长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叫走,只能是雍巳帝的意思。
萧长轩似乎静默了片刻,才声含森冷道:“去打听,若父皇让他重掌锦衣卫指挥司,立即来报!”
“是。”
听人离开,薛宴仁这才下马车。
他揣着手往宫里望眼欲穿了会儿,到底耐不住性子等,对陆明言说了遍诓骗穆九歌的话,再三交代他务必传给萧长宴。
陆明言听的脸都木了。
“你这什么表情,”薛宴仁振振有词,“那你说本公子是该给你家小王妃端茶道歉,还是该送她一把毒,叫她替父偿债?”
陆明言不想掺和,拱手:“薛神医所言甚是。”
薛宴仁被噎了一下,十分矜骄地说:“学着点,本公子这叫先发制人!”
说完一甩袖走了。
陆明言“……”
依自家王妃那性子,绝不可能低头去求薛宴仁给她治脚踝。薛晏仁这是把人“制”住了,可还不得他家王爷给他俩搬梯子,架桥梁。
隔着重重宫门的大内,此时雍巳帝已由徐美人服侍着更换常服毕,听小内宦报萧长宴来了,脸上漾出笑容,命人宣进来。
萧长宴给他请了安。
“平身吧。”雍巳帝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笑着抬手,“还没用膳吧,咱们父子许久没有一起了,今儿坐下来吃顿早饭。”
“儿臣谢父皇赐膳。”萧长宴拜谢毕便在雍巳帝左侧坐下。
雍巳帝招手示意徐美人也过来入座。
这并不合天圣皇室的规矩。
萧长宴垂首间,眼底转过抹思索。
徐美人一瞬紧张,连忙以于礼不合谢辞。
雍巳帝的视线隐晦地从她腹上掠过,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道:“坐吧,都是自家人。”
侍女内宦立即鱼贯摆上杯盏膳盘,从旁布菜。
“来,宴儿最喜欢吃的排骨。”雍巳帝亲自给萧长宴夹了一块。
饭后,雍巳帝命人摆棋,要与萧长宴对弈,笑着说:“尧臣善弈,昨个儿还赢走了朕一方砚台,说他父亲寿辰要到了,当寿礼。”
萧长宴几乎没有迟疑,如往常一样随口接话:“九歌与他对弈过,儿臣倒是没有,日后找他切磋切磋。”
雍巳帝看了他一眼:“说起九歌,她幼时在军中长大,无母亲在身边教养,行止坐卧的规矩是挑不出毛病,可行事果断有余却失了分寸,能当众做出刺人眼珠之事,到底不是个宜室宜家的。”
萧长宴捏棋子的手指紧了一下,随即笑的不以为意:“承父皇厚爱,叫儿臣十五六岁便掌了锦衣卫,见多了那些个龌龊事,早已凶名在外。九歌见多识广,不会在儿臣身边畏畏缩缩,儿臣觉得刚好。
混不吝道:“至于当众刺伙计眼珠,不是儿臣护短,实属那混账咎由自取。九歌这些年被人害的多了,脾气若不硬些,怕是撑不回来。”
“话是如此,父皇还是心疼我儿,”雍巳帝沉吟片刻,“裴家女儿你觉得如何,你母后前几日特地找朕,说那丫头一门心思在你身上。”
“她世家出身,论身份学识,做个正妃都够。如今你已有正妃,她就当侧妃伺候你,还能时时提点九歌奉命唯谨、三从四德。”
萧长宴放下棋子,起身撩袍跪地磕头,道:“父皇一片心意,儿臣感念不已,只是儿臣实在碰不得旁的女人。”
但他却因雍巳帝这句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父皇打心底并不尊重寒门,只是世家威胁到了他,他才会对世家如此气急败坏。
他意识到,他和萧长轩,对于雍巳帝来说,就像是寒门和世家的差别。
雍巳帝提给萧长宴纳侧妃,原本安的是近日太过委屈他,想要安抚补偿,另外也敲打敲打穆九歌要安于内宅。却见萧长宴拒绝他,面色渐渐变得有些不好看。
“朕怎么听说你跟九歌圆房了。”雍巳帝并未叫他起来。
以前只要他不快,萧长宴总会三两句就哄的他开心,可今日从刚才起,这个儿子就一直在顶撞他。
难不成还真埋怨起他这个做父皇的了,雍巳帝想到这,心里便起了怒意,招手叫来一个侍女。
那侍女不得不听令,颤颤抖抖地将手碰在萧长宴手背上,不一会儿,萧长宴的指腹上便出了红疹。
雍巳帝见状,脸色这才好了些,挥挥手让侍女退下,蹙眉问:“这是为何?”
萧长宴面不改色:“回父皇,儿臣也不知是何缘由。”
薛宴仁说这不是病,只是他心里排斥。
十岁那年,他那美丽而又风情万种的母妃,忽有一日格外温柔地看着穆九歌那位叫白袖的婢女一勺一勺喂他吃汤药。
正当他受宠若惊时,却腹部绞痛,毒性发作。
连他的母妃都心如蛇蝎,更遑论旁人,自那时起他便开始对女人本能地厌恶。
连被不经意的触碰,他身上就会起红疹。
但是,唯独穆九歌从一开始就不在这之列。
他想,大约是她在发现他中毒的第一时间,连抠带颠,助他把毒吐出来的动作过于的真情实意。
又或许她一边叫人喊大夫,又一边背着他往外冲的急切担心毫无作假。
他从未排斥过她。
哪怕穆九歌因他杀了白袖,一直不给他好脸,他也不过气她不识好歹。
后来在南境与她相处的那两年,更是张扬的她让他看到了天地的广阔。
令他从宫中成日蝇营狗苟,算计如何讨人欢心的腐烂中长出了新的血肉……
“罢了罢了。”雍巳帝起身虚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