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宴身后跟着太医,面白无须的江铭怀抱拂尘走在太医身侧。
进入坟冢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太医先头还算神色平静,逐渐皱起了眉,而后疑惑、震惊,疑心再验,最后大震。
“蛇,蛇心藤啊,这是!”噔噔噔,脚下灵活退后的小碎步霎时将他带离棺材几米开外,生怕沾了那毒似的,胳膊都不敢伸直,缩着手指棺材里的人。
“此毒因成分、用量微差,毒性会大有不同,但下给穆侯的无疑是最毒的一种,歹毒,歹毒哇!”
负责背药箱的小药童见太医如此警惕,也一惊一乍地连忙离开棺材,挤在太医身侧。
穆九歌:“……”
果然还是薛宴仁举止持重顺眼些。
萧长宴额角一跳,目光微沉:“这毒会传染?”
“回……回王爷,那倒不是,”太医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辩解,“但这毒它至今没人研制出解药啊,就连医毒世家薛家,也没有解药。”
穆九歌转过一抹心思,按时间推算,薛宴仁的父亲钻进药庐夜以继日地试药解毒,是在给她阿爹诊治之后。
难道,他父亲因此才……
“行了,”萧长宴摆摆手,“回去吧。”
“王爷、王妃,下官告退。”太医拱手,还喊了声小药童“快走”,离开的十分急不可耐,像这毒会扯住他后脚跟儿似的。
穆九歌一言难尽:“这位是如何进的太医院,莫非有奇技?”
萧长宴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很头疼:“论医术,太医院上下无人能及。”
这就合理多了。
出了坟冢,江铭并未立刻回去复命,而是回身向穆九歌:“王妃,陛下口谕。”
江铭说陛下解除了她禁足,并将下令大理寺调查她阿爹被害之事。
不合时宜的恩,不合时宜的狠,不合时宜的薄情寡义,这是穆九歌这十八年来从雍巳帝那里得到的最多的东西。
好的不明显,坏的不纯粹,也挺令人厌烦的。
穆九歌听谕谢恩。
石门阖上,纸灰纷飞,残香烟气袅袅。
天过酉时,冬日的寒意又显了出来,祭洒的酒水在碑前的石砖上渐渐形成一层零碎的冰花。地上起的寒气与雾色冉冉,将大乐山遮的朦朦胧胧。
……
翌日,天光破晓。
一阵马蹄声响,穆九歌转眸眺望,是柳雁回。
她一身明光铠甲,长发高高束起,发尾随前行带起的劲风飞扬,远远瞧着,飒爽又精神抖擞。
她跳下马来,和穆九歌抱了一下,道:“我走了!”
“保重,”穆九歌叮嘱,“我现在得罪的人不少,你跟我关系近,肯定会被牵连,一定不要再单枪匹马出门了,好不好?”
柳雁回:“好,你都来回说了两遍了,我能说不好吗?”
穆九歌面色严肃:“不只是答应,要做到!”
“知道了,啰嗦。”柳雁回望向她脚踝,“好好养,说好的我下次回来咱们赛马的,别指望我让你。”
穆九歌笑着说好。
她刚应完声,便听铁骑踏地,震得脚下都微微颤动。
回过头,只见柳侯、杨拓领着穆九卿一众见完陛下出来了。
血红的披风迎风招展,熟悉的血衣军打扮,只是远远看着,她身体里的血便被挑唆的徒然不安分起来。
驰骋到跟前,杨拓等人下马与穆九歌道了保重。
柳侯和杨拓带的兵合到一处,兵马横扫雪原,奔腾而去。
穆九歌站在原地望着,穆九卿突然又打马返回。
他跳下马冲过来抱住她,说:“阿姐,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穆九歌也紧紧回抱了下他,嘱咐:“你也多保重,万事小心,记得给阿姐写家书。”
“阿姐放心,我都记下了!”穆九卿挥挥手,策马追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苍茫的雪原中。
穆九歌这才回城。
进城门未多远,马车紧急一刹,与此同时听到沈云开的声音:“主子,坐稳!”
穆九歌边坐稳,边问,“怎么了?”
“属下去看看,”沈云开跳下车,片刻回来,“是羽林卫,在抓大宛人。”
马车重新走动,穆九歌透过车窗看到两个羽林卫正拖着一个人,那人被套住了头,后面跟出一个小丫头哭着喊爹。
小丫头分明是天圣人。
沈云开瞧了眼扛着把冰糖葫芦的粗布衣衫男子,贴着马车帘幔压低声说:“主子,王爷手下的人在跟,我们要派人吗?”
“不用,小心打草惊蛇。”穆九歌想起了闫贵嫔,问,“闫贵嫔找的怎么样了?”
沈云开:“已经和陆明言确定了,人没死,但她似有察觉,近日接连换了四处地方,属下暂时先把人收回来了,放一放她的警惕,主子急着要人吗?”
“不急,按你的想法来,”穆九歌瞧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索性掀开帘幔:“我们转转再回去。”
沈云开将她的四轮椅取下,打发了马车,道:“主子,薛神医不让您走太多路。”
穆九歌被他推着,看到街边摆在屉笼里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的,瞧着就暖和,指着说:“排队的人挺多,我们也尝尝。”
青芜和薛宴仁爱吃的糕点,沈云开喜欢的糖,一路走一路买,走到馄饨摊子旁时,穆九歌已经抱了满怀。
沈云开眉眼露出抹无奈:“主子在南境时也买很多,又吃不下多少。”
“还不是我出门,你们就要我带东西,”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总是会不经意就露出来,穆九歌问,“你想南境了?”
接着又说:“但我现在还离不开你,不能让你去南境。”
沈云开:“将军和主子都不在南境,属下不去。”
穆九歌笑了下:“若非青芜染了风寒,今日出城带她一起,她这会儿指定也高兴。”
沈云开跟老板要了两碗馄饨。
两人刚坐定,穆九歌一转头,便见薛宴仁肩上背着个包袱,揣着手走在街上。
钟管家皱巴的脸,老鹰挡小鸡似的左拦右截。
“薛公子要离家出走?”穆九歌笑着问,“王爷又惹你生气了?”
薛宴仁抬眸,瞧着她站定,一副无欲无求的淡泊样。
看来不像是在生萧长宴的气,倒像是对她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