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退路
青山荒冢2025-11-07 14:126,057

  落日崖方向传来巨响,白道众人顾不得收拾残局又是心头一惊。色空当下做出决定:“恒明,你带武僧前去一探究竟,诸位同道也切莫冲动,可选出一队警醒之人随行过去,但不可先自乱了阵脚。”

  恒明领了命,提起长棍就带人冲向西边。楚惜微皱了皱眉,趁着大家都议论纷纷,疾步走到玄晓等人身边,问道:“你们少宫主呢?”

  玄晓等人也是刚从山林回援,对寺内的情况并不分明,先后与玄英、玄诚等同门会合,匆忙间拼凑了情报,问询一番后竟无人得知玄素的下落,心里当即凉了半截。

  此时,五个人忽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半身都是血,当先那人因为扑得太急竟然跪在了地上,一名太上宫弟子认出来人惊了一跳:“是玄砚师弟他们!”

  那踉跄跪地的赫然是之前在演武场被玄素推出重围的玄砚,他又惊又怕,却不能枉费玄素受伤之下助他突围的苦心,只能一路逃亡,好不容易甩掉追上来的杀手,却见整个无相寺已成人间地狱。

  玄砚只能往左厢房追过去希望能找到同门,正好跟留在里面的四人会合,齐心协力才在十面埋伏里拼出一线生机。此时,他哽咽着将先前之事说了明白,一听玄素竟然留下与赵冰蛾一战断后,玄诚几人当即脸色一白,玄英更是一扭头就要往已成地狱的演武场里冲,幸亏被楚惜微一把抓住。

  楚惜微沉声道:“我适才看过,他不在里面。”

  玄英咬牙道:“可是师兄他杀了赵擎,赵冰蛾这般毒妇怎么会……”

  楚惜微眯了眯眼,如果自己对玄素身份揣测是真,那么他留在赵冰蛾手里反而不妨事,怕的是赵冰蛾不敢把玄素留在身边,那才容易生出变故。

  “凡事没到最后关头,就别先妄下定论。”楚惜微松开手,状似无意地退后几步,有人从他身后走过,悄然留下一句话:“赵冰蛾向南边山道与萧艳骨会合,随行之人未见玄素道长。”

  说话的是百鬼门混迹在人群中的桩子,楚惜微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负在背后的右手飞快掐了个指诀,桩子得了命令又消失在混乱人群中。

  出了演武场这样预料之外的事情,百鬼门与赵冰蛾的合作显然是破裂了,好在楚惜微从一开始就没全然信过她,现在变换部署加紧收网还来得及,只是落日崖那边情况不明,张自傲也没派人传回消息,叫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半晌,不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有几个人跌跌撞撞地闯过来,嘴里叫嚷的声音在此时被人声淹没,听不真切。

  罗梓亭眼尖,当即叫道:“众人让开,是恒明师父他们!”

  来者的确是刚才前往落日崖查看情况的恒明等人,只是他们去时三十余,回来却只剩半数,恒明背上还有一名满身血污的黑衣人,楚惜微抬眼看去,顿时一惊——那是他派给张自傲带往落日崖支援“魔蝎”的百鬼门人。

  他冲混在人群里的几个属下使了眼色,自己跟着色空等人疾步上前。恒明等人一路杀回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好几个人到了此处都已经站不稳,横七竖八地摔在地上。

  恒明把背上伤者放置在地,玄英略通岐黄之术,赶紧俯下身去探看,从大腿上找到一支深入血肉的箭头,伤口已经发黑,人也陷入昏迷,情况十分危险。

  楚惜微皱着眉问道:“人可有救?”

  玄英叹了口气:“箭上有毒,贫道才疏学浅,恐怕……”

  色空沉声问道:“恒明,出了什么事情?”

  “我、我们也不知道,赶去落日崖不到半路就见到此人被几名葬魂宫杀手追赶,急忙上前搭救,结果、结果……”恒明眼中流露出惊恐神色,牛高马大的汉子竟是半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恒远快速回想了自己所知的情报,只知道步雪遥在那边布置了火油陷阱,但是端衡等人已经前往处理,就算消不了大患,也能打乱部署使毒计不成,现在看来莫非还有遗漏?

  他不禁寒下脸色,问道:“恒明师兄,到底怎么了?”

  恒明定了定神:“我们一行三十六人,对付那几个葬魂宫杀手不在话下,只是眼看胜局将定,竟然从落日崖方向追来了……一队兵马!”

  “兵马?!”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众人纷纷围拢过来,曲谨沉下脸问道:“朝廷兵马为何会到此处?你可认得是西南边军,还是……”

  “都不是……”恒明将心一横,“这队兵马应不是大楚所有,贫僧瞧着他们面目轮廓颇深,又是皮衣轻甲,像……关外异族的打扮。”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落下泪来:“那些家伙,简直不是人……用飞箭射向我们,好几个同道猝不及防死于箭下,还被他们的战马踩踏……一个个提着刀斧,杀人不眨眼。”

  楚惜微瞳孔一缩,有人突然抓起恒远的衣襟,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恒远脸色已经大变,他卧底了这么久,完全没听说关于这支异族兵马的事情,眼下终于流露出无措。

  色空一手轻拂荡开那人的手:“稍安勿躁,且听恒明把话说完。”

  玄晓问道:“既然如此,你们是怎样逃回来的?那支兵马,现在又至何处?”

  不待恒明回答,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支兵马被我的人用阵困在林中,但是能困一时不能解一世之危,各位须得早做准备。”

  这声音应出自女子之口,轻柔含媚,仿佛在人耳边低语,可是他们放眼望去,才在西边院墙上看到一男一女两道人影。

  恒明适时道:“正当我等将死于乱箭之下,林中又杀出一队人马与之缠斗起来,领头的是洞冥谷鬼医和这位女施主。”

  楚惜微眯了眯眼,哪怕隔了这么远,他也感觉到有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剥皮拆骨看个真切,的确无礼至极。

  他冷哼一声,身边人都未曾听清,墙头上的女子却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胸口内息一滞。

  “早说过我家主子脾气不好,你却偏要挑衅。”孙悯风叹了口气,“他这个人,心眼儿可小了。”

  盈袖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随即反手一拽对方胳膊,脚下一蹬,不过两个起落便到了众人面前,稳稳在楚惜微身前落定。

  她看着那张熟悉脸皮上唯一陌生的眼,曼声道:“奴家盈袖,忝为明烛赌坊之主,受百鬼门主楚惜微之托,来此相助各位英豪。”

  盈袖何人,满座少有人知,然而“明烛赌坊”与“百鬼门”两个词一出口,众人却俱是一惊。

  此番葬魂宫谋算武林大会,若非百鬼门提前做下部署,恐怕各派门人死伤将更加可怕。武林黑白两道对于中都百鬼门的存在,大多时候都微妙,既不能与之对立,又不能与之交好,双方能一时合作,也能转眼反目。

  至于明烛赌坊,虽然名声并不远扬,但是武林中该知道的人却无一不晓。它与百鬼门同为中立门派的代表,但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前者以赌局做成情报买卖,后者则更重暗榜交易,泾渭分明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没人会想到这两大灰色势力竟有合作之日。

  心思敏感的人在这一刻暗自盘算起来,先前在山林中与楚惜微发生龃龉的罗姓文士忽然开口:“说起来,这次葬魂宫布置如此隐秘,百鬼门是如何发现他们的诡计?明烛赌坊向来只做赌桌生意,怎么这一次竟要亲上战场,还来得如此之巧?”

  对这两个问题有疑虑的人不是没有,只是慑于情势没人敢问,眼下有了出头鸟,人群中顿时响起议论声。

  “爹!”罗梓亭皱着眉开口劝阻,“大敌当前,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罗公子此言差矣,现在大敌将至,若是不先把内里的牛鬼蛇神都揪出来,我等岂不是还要防着背后的刀子?”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接口道,下一刻就被一记石子狠狠打了脸,吐出两颗带血的牙。

  “堂堂男儿,敢说就得敢当,有本事编排是非,怎无本事站出来说话?”楚惜微拍去手上几粒尘,嘴角弯弯,笑容却没达到眼底。

  他出了手,就像冷水倒进滚油锅,顷刻炸开了油星子,罗姓文士将罗梓亭推开,道:“你到底是何人?适才在林中就见你维护百鬼门那帮藏头露尾之辈,现在竟敢出手伤人,当真是不把群雄放在眼里吗?”

  盈袖的眼睛微不可察地一眯。

  华月山庄乃武林白道大派之一,成立于高祖时期,世代家训皆急公好义、与人为善,家学文武并重,历任家主都文武双全、眼界开阔,甚至还拿下了南地皇商的肥差,在江湖中混得如鱼得水。可惜到了这一代,家主罗擎山文武虽不弱,却已经满心利欲,眼中所见已趋狭隘。

  “能杀敌制胜方称为‘雄’,罗家主又以什么资格自称英豪?”楚惜微冷冷一笑,“在下叶浮生,不过一江湖人,要向罗家主好生请教。”

  罗擎山将脖子一挺,负手而立:“自然是以华月山庄的资格。”

  “你非创立者,亦非发扬者,不过投了好胎坐享祖荫,有何荣耀可言?”盈袖掩口轻笑,平白多出讽刺,“当然,若罗家主有办法在一个时辰内将华月山庄人手悉数召集过来,护众人渡此难关,奴家必斟酒赔罪不敢轻慢。哎呀,小女子直言快语不懂世故,罗家主可要大人有大量。”

  她话音未落,人群里又传出几声压抑的喷笑,罗擎山的脸顿时变作了铁青色,若非被罗梓亭死死按住,恐怕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楚惜微暗自摇头,罗擎山此人气性大眼界低,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空负了华月山庄数十年基业,倒是他那独子罗梓亭尚有可观之处,好生历练倒不至于后继无人。

  只不过盈袖这番话虽然痛快,却也的确得罪人,楚惜微可不相信明烛赌坊的主人会在这个关头逞一时之快,更何况他自己人在此处,对方能跟孙悯风联袂而来,又口称受“百鬼门主楚惜微”之托,他就算是拿后脑勺想也猜得出盈袖是叶浮生替他找来的新合作者。

  正因如此,他心中才猝然生出不妙之感。

  伽蓝城与问禅山之间虽无百里之遥,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消息互通并不简单。他们两人顶替彼此分头办事之时,就已经将各自部署都悉数安排,叶浮生应该不知道无相寺内变故连连甚至出现异族兵马,自然也就不会冒着暴露行踪的危险给他送援手过来。

  扣除掉中途奔波的时间,除非叶浮生得到了可靠情报,确定这边会有变故,否则盈袖等人绝对赶不上这紧要关头。可是他送来了孙悯风和盈袖他们,自己却不见踪影,说明伽蓝城内也并不安稳。

  点滴线索在楚惜微脑中慢慢串联,可惜他人在问禅山,情报来往也因接连巨变而几近断绝,现在唯一能获取消息的就只有盈袖和孙悯风。

  想到这里,他抬头正好迎上盈袖的目光,终于明白她这番咄咄逼人不是为了做众矢之的,而是在等自己出言相帮,将两者在这众势之下绑在一条船上。

  眼见罗擎山推开罗梓亭,一记折扇打向盈袖面门,楚惜微也生出厌烦不愿再纠缠下去,抬手一刀连鞘而出,不仅挡下他这招,还顺势反转拍中罗擎山手臂。

  “罗家主嫉恶如仇,但还请先按捺气性,留着厮杀敌手才是。”楚惜微站在盈袖和孙悯风面前,“百鬼门也好,明烛赌坊也罢,做的都是暗榜情报生意,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足为奇,何况众人所见便知寺内暗桩甚多,倘若提前走漏消息必会招致更大变数,情急之下只好化明为暗,待牵一发时方动全身,想必各位从近日事变已窥出此举无差,自然也能体会事急从权。”

  顿了顿,楚惜微将目光一扫:“眼下大敌将至,众人虽是武功高强,到底肉骨凡胎难敌千军万马,若我等有所阴谋,大可隔岸观火待功成身退,没必要跟大家一同困在此处,诸般利弊相信各位自有权衡,现在还请暂放龃龉,想想如何对敌才是。”

  他一招败退罗擎山立了威,却留对方三分薄面并不将事情做绝,说话合情合理,态度不卑不亢。众人思及他带人协助回援,又跟赵冰蛾做过一场,刀锋相对生死交错,的确不是做戏能干出来的。

  然而他说服了大半人,罗擎山也被罗梓亭按住忍下这口气,却还有刺头不肯放过,高声叫道:“你说的都是百鬼门跟明烛赌坊的立场,可你自己又是什么人,跟百鬼门什么关系,又凭什么代表他们做决……”

  楚惜微一个眼神瞥了过去,被他看到的人背脊一寒,顿时噤了声。

  孙悯风适时开口道:“就凭这位叶公子是我们楚门主生死之交,莫说眼下受托做个决定,就算做主也是可以的。”

  白道众人少有认识叶浮生,却无人不认识孙悯风,他的存在是百鬼门打在明面上的一张招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许有水分,却很有分量。

  盈袖也从楚惜微身后走到他旁侧来,道:“我等是来跟诸位共渡难关,不是要一起等死。现在那队异族兵马被我的人困在西边山林中,但他们人多势众又极擅作战,想必挡不了太久,我们已经在口舌上浪费太多时间,若是各位还想继续掰扯,我等便不奉陪了。”

  色空虚虚一掌压下纷纷议论,向盈袖的方向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可知这队兵马为数几何,我等若欲制敌又胜算几成?”

  “人数上千,胜算五成。加上葬魂宫之患未解,二者恐怕里应外合,我等胜算更低。”

  色空思虑片刻:“他们从西边过来,那里只有从鬼哭涧到西岭这条险途,过不了万人兵马,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后援。”

  “未必。”楚惜微抬起眼,“险途出奇兵,正道方行军。这支兵马从西岭来,与其说是要攻打问禅山,不如说是断后路。”

  曲谨最先反应过来:“欲断后路,先灭前锋……叶公子的意思是,前路不通?”

  “现在西岭方向有奇兵后扰,我等过去正是狭路相逢,不可硬抗;萧艳骨把持南山道,赵冰蛾应该会去与之会合;东边山道被百鬼门拿下,现在算是一条可行之路,不过……”

  玄晓道:“不过什么?”

  楚惜微反问:“我们离了问禅山,又该退向哪里?”

  恒明道:“自然是退向伽蓝城!”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点头附和,恒远却断言道:“不能去伽蓝城。葬魂宫要算计武林大会,倾魔道之力足以搅个天翻地覆,何必还要攀扯关外异族?退而言之,这么一支异族奇军从险途而来,难道只是为了帮赫连御打压中原白道?”

  “这……”

  “醉翁之意不在酒,葬魂宫要打压白道是真,但他能请动异族兵马绝不可能是因为这个理由。”楚惜微转头看向盈袖,“盈袖姑娘自伽蓝城来,那里人多口杂消息灵通,不知道有何情报相关?”

  自见面以来,盈袖每每瞅见他这熟悉的面容打扮,又想起皮下究竟何人,总难免对楚惜微怀有些芥蒂,但是这一番压阵控场,她亲眼见到这个当年还只知道哭闹撒娇的小皇孙变成如今这样,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伽蓝城内有葬魂宫五毒卫之‘百足’,领头者乃玄武殿主魏长筠,我等还在城中发现了关外异族活动的痕迹。”她轻抚鬓角掩去神色,将那些情报掐去其中不可为人所知的部分,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众人明白何为“危局不可轻”。

  末了,她又道:“虽然楚门主留在城中收拾‘百足’,但眼下牵扯到了军政之乱,他恐怕也有心无力,各位若想撤往伽蓝城,须得做好最坏准备。”

  倘若异族大军将至,伽蓝城内又日月沦亡,恐怕留守其中的人就成了瓮中之鳖,他们这些投奔者也很可能被拒之门外,面临前后夹击无处可逃的境况。

  罗擎山冷然道:“照你这般说道,不如干脆在此等死好了!”

  薛蝉衣忽而抬眼看来:“问禅山周围可有庇护之地?”

  恒远道:“周遭虽有村镇,但颇为分散,而且一来恐有探子,二来若兵灾将至,我们会把灾祸带给无辜百姓,损人不利己。”

  楚惜微眯了眯眼:“不,必须去伽蓝城。”

  色空侧头过来:“伽蓝城危机四伏,叶公子为何明知山有虎还要偏向虎山行?”

  “以我们现在的情况,除了伽蓝城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收容落脚,哪怕知道有埋伏,也别无选择。”楚惜微慢慢勾起嘴角,“我相信一个人,他说了会守住伽蓝城这条后路,那就至少得赌一把。”

  这次反驳他的人是盈袖,女子抬起头,声音近乎冷冽:“你一个人的信任,值得我们所有人押上一切去冒险吗?”

  楚惜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盈袖心里忽然一滞。

  “盈袖姑娘若是不信他,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来到问禅山,无谓的试探可以终止了。”楚惜微将惊鸿刀立于地,手轻轻搭住刀柄,“人生总要做一回赌徒,他愿意押上性命,我等何惧身家?”

  全场莫名寂静下来,从这只言片语里听出了性命相托的沉重。曲谨看向楚惜微,深吸一口气:“叶公子所言不错,但是这场赌局太大,中间出了半点闪失都可能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我们必须制订一个周密的计划将风险降到最低。”

  众人纷纷附和,情急之时的确别无选择,但是若能降低风险,谁也不想去白白送死。

  “曲老的顾虑的确有道理,所以我的意思是……”楚惜微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各奔东西,分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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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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