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书房里，一坐一站的父女俩各自沉默着。
半晌后，顾行歌才开口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不知为何，她此时竟然有些不敢去看顾宏远的表情，于是只能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
“听起来，是个大案。”顾宏远沉吟。
“所以时间宝贵，我一定要尽早破案，”顾行歌神色郑重，“这样才能阻止他们伤害更多的人。”
剑眉一挑，顾宏远看着眼前充满正义感和急迫性的女儿，神色不变，却没有开口接话。
顾行歌也没想继续和他说下去的意思，在沉默中又道了一句：“时间紧迫，爹，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顾宏远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刚刚转过身的顾行歌闻言定住脚步，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你是想去找宗烨吧。”顾宏远自信开口，俨然一副看透了顾行歌的模样。
见父亲戳破了自己的想法，顾行歌回眸看去，却依旧没有作声。
她的确是想要去找宗烨的，因为刚刚那个荒谬的念头，顾行歌突然有了一种孤寂的感觉，似乎身边没有人可以信任了，仿佛整个世界能与她同行的人，就只有宗烨了。
所以，这个时候她只想去找到宗烨。
见状，顾宏远无奈地垂眸挥了挥手，“罢了，你想去就去吧。”
顾行歌没有想到顾宏远竟然没有阻拦自己，愣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便离开了书房，一路赶忙往阮公馆去了。
顺着书房的窗户，看到顾行歌离开了家里后，顾宏远端坐在椅子上没有挪动，反而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姿态闲适却不懒散。
“出来吧。”顾宏远在只有他一个人的书房里，如此说道。
随着他话声落下，他斜侧方的窄门后，竟然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宗烨目光深邃地踱步而出，望向侧前方端坐在书桌后的顾宏远，沉声说道：“顾司令好手段。”
毫不见外地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顾宏远对面，宗烨坦然落座，好像对面的人并不是一省司令，也不是朋友的父亲，自己的长辈，而是一个可以随意相待的普通人而已。
“顾司令刚刚就不怕我走出来吗？”宗烨说着歪了歪头，甚至难得地笑了笑。
“我敢让你留在这儿，自然是有把握。”顾宏远饶有兴致地看着宗烨，打量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隐晦的欣赏，但说出的话却很是冷酷甚至带着几分鄙夷，“我知道，你不敢出来。”
“在顾司令带人持枪从阮公馆将我挟持而来的前提下，我确实不敢轻举妄动。”宗烨却完全没有将顾宏远的轻蔑当做一回事儿，反而讥诮地说道。
微微前倾了身子，顾宏远鹰隼似的眸子盯在宗烨脸上，须臾挑唇一笑，“挟持一说，是不是有些言重了？”
嗤笑一声，宗烨想到之前顾宏远带着人闯进阮公馆，强硬的将自己带走的举动，再听他这句话便觉得越发好笑。
挟持之说已经是他美化过的说法了，事实上，顾宏远的行为，可以算得上是明抢。
“不过那些小事并不重要，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劳烦你帮我女儿正在查的案子，补充些细节。”顾宏远双手放在桌上，手掌交叠，气势逼人，“方才行歌那丫头向我隐瞒了一些事情，我希望宗探长能帮她补充一下。”
“可是，我为什么要说呢？”宗烨在气势上虽不如久居高位、又常年生活在战场上的顾宏远，但整个人却有一种冷冽凛然的气质，和顾宏远两厢对峙也丝毫不落下风。
“你会说的。”顾宏远自信道，“你很清楚，如果你不说，就会害了行歌。”
顾宏远用成竹在胸的口吻继续道：“而我知道，你不会愿意让行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是吗？”
宗烨神色越发冷淡，漆黑深邃的眼神凉凉地落在顾宏远身上，片刻后他才开口道：“我的过往，顾司令应该很清楚吧？”
“你是说你的师父霍朗坤？这我的确知道。”顾宏远并无任何隐瞒的意思，“但是，毕竟你才是当事人，知道的一定比我多，不是吗？”
“顾司令高看我了，我只知道他们有所图谋，但其他的，我一个受制于人的药人，又能知道多少呢？” 宗烨的话似乎是在自嘲，但其实却是在故意和顾宏远打机锋，话里话外都没有透露出一丝有用的内容。
“你在他手底下那么久，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顾宏远对宗烨的话表示怀疑。
摊了摊手，宗烨道：“我不知道他们做那些实验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这点，我确实一无所知，帮不到顾司令。”
略略颔首，也不知顾宏远信不信宗烨的话，只是他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又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自有打算。”宗烨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敷衍会不会惹怒顾宏远。
“你想去找霍郎坤？”顾宏远没有动怒，依旧神态平和地注视着宗烨，“可就算你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闻言，宗烨倒是没有再和顾宏远说些有的没的，反而沉默了下来。
“你不如就当他死了，反正你也早已经不把他当成师父了，不是吗？”顾宏远怂恿着宗烨，“只要你当他已经死了，那过往的一切也就会顺势烟消云散，这不好吗？”
“可是他还活着，”宗烨冷声，“过往不过消散，未来也就在眼前。”
见自己劝不了宗烨，顾宏远索性向后一靠，扬着下颌看他，“那你知道霍郎坤他在哪儿吗？还是你觉得能找到他？也许他早就离开庆城，甚至已经远渡重洋，这辈子你们都没有再遇的机会了。”
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里蕴含着冷冽的光，宗烨抬眸，笃声道：“不，我知道，他就在庆城，在我身边不远处。”
对于宗烨的话，顾宏远不置可否，他看着神色凛然的宗烨，倏地一笑，有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坦然自如，“可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你想找到他，还是他想让你找到他？”
一言入耳，宗烨浑身汗毛耸立，眸光一缩，定睛看着顾宏远，任由心底一个个念头千回百转的闪过。
“话都说完了，我也就不多留宗探长了，请自便吧。”顾宏远说完那句话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宗烨的神情，随即便站起身走到书房的门边，亲自打开门说道，“我怕再多留一会儿宗探长，你更要觉得我是在挟持绑架你了。”
闻言背对着顾宏远的宗烨眼中怀疑一闪而过，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起身走到书房门前。
“今日顾司令的招待，我铭记于心，久不敢忘。”话落宗烨十分有礼貌的拿出了对待长辈的态度，半弯腰鞠了一躬，而后便提步走出了书房。
顾行歌家的小洋楼不大，二楼出了书房，对面就是一间卧房。
因此宗烨一离开书房，抬眼就看到了门没有关好的顾行歌的房间。
正对着门扇的地方有一把椅子，椅子上还随意地放着一件，顾行歌之前穿过的外套。
正对房门的宗烨，透过半敞的门缝，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件衣服，他下意识的定住脚步，眼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不自觉地迈步上前，却只走了两步就又克制地停了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宗烨目光悠远地望着那间房间，半晌后才有徒然一叹，随即暗暗垂下头，掩下了面上的种种，转身下了楼。
***
傍晚的庆城十分悠闲，下工回家的行人们脸上都带着满满的笑意，只有拎着刚买的晚饭的李约翰神色颓丧。
不过当他在自家门前，看到了自己等了一整日的那个身影后，瞬间便高兴起来，露出了笑脸。
小跑着过去，扬着惊喜地笑，李约翰连声问道：“宗烨，你没事儿吧？你可吓死我了！”
看到李约翰回来，在他家门前等了有一阵子的宗烨，此刻也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
他本来还在担心李约翰会不会被牵扯，在关在监房里出不来了。现在倒是放下心来。
如今这个情况，他又不好去警署询问，所以在离开顾家后，便来到了李约翰家等他，如今看到他平安回来，终于将心落回了肚子里。
“你没事儿？”虽然人就在眼前，但宗烨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儿，天亮之后我看你还没回来，知道肯定是出了意外，所以就在交班之前先跑了。”随口应了一句，李约翰又接着说道，“你呢，你咋回事儿啊？本来以为今天会听到你越狱的消息，但是怎么听说你被保释了？还是被那个阮太太保释，到底什么情况啊？顾行歌知道吗？”
一见面李约翰就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是既有对宗烨的担心，也有对八卦的好奇。
宗烨听着他连珠炮似的询问，无奈一笑，简单解释了两句后，便说起了正事，“陈正道家的钥匙是不是在你这儿。”
“是啊，怎么？”李约翰听到陈正道的名字有一瞬的低落，随即又打起精神问道。
此时宗烨的脑海里全都是顾宏远最后的那句——
可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你想找到他，还是他想让你找到他？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宗烨的思路突然被打开了，他再想，他之前的想法是不是错了，而且他在之后还有了其他的怀疑。
但现在并不是跟李约翰仔细解释的时候，因此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我还想再去他家检查一遍。”
“还查？”李约翰有些疑惑，“他家不是查过好几遍了吗？”
宗烨却摇了摇头，“不，还有一样，我们没有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