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时的太阳最是舒服不过,不会过于晒人,又带着些许暖意。
街上站着的围观百姓们沐浴着暖洋洋的日光,看着被胡大扶起身的薛襄理,一个个都在啧啧称奇。
“这个金龛灵道可是厉害了!”
“嘿,我第一次看到疯病被治好,真是不简单啊。”
“我家邻居的表舅的孙子前段时间丢了魂,找了好多神婆也没叫回来,不知道金龛灵道能不能行噻……”
“叫你邻居去问问呗!刚刚听那个警察说,金龛灵道可是免费帮大家驱邪的,就是为了行善积德,瞧着他们态度也挺好的,不像是之前传的那样强逼别人请神的样子。”
“就是,叫你邻居去问问又不碍事。”
“成,等回去我就跟他说一声!”
眼见着周围的百姓都要成为了金龛灵道的信徒,顾行歌心底窝火,但也知道以现在的情况,众人正是信服金龛灵道的时候,她又没有证据,一时半会儿怕是没办法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所以只能暂且忍耐。
只不过眼下虽然不能对金龛灵道怎么样,但薛襄理醒了,倒也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如此想着,顾行歌便拨开人群,径自走到薛襄理和胡大身旁。
“薛先生感觉怎么样?”顾行歌看着脸色苍白的薛襄理,状似关心地问。
“顾探长。”薛襄理看到顾行歌后,顿了顿才开口,之后但却没有回应顾行歌的问话,而是颇为虚弱地靠在了胡大身上,闭了闭眼,一副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样子。
“敬宾……敬宾……”就在顾行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薛襄理时,薛太太从一旁跑了过来。
伸手揽过薛襄理,勉强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薛太太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很是心疼地说道:“你受苦了呀。”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胡大和一旁正在收拾法坛的金龛灵道的人,满嘴感激的话,“多谢胡探长帮我找来金龛灵道的修士,也多谢诸位修士,救了我的丈夫!”
“薛太太不必客气。”胡大假惺惺地客套着。
似乎是有些承受不住薛襄理的重量,薛太太正准备应声时却打了个晃,脸色也白了许多。
顾行歌没有在意薛太太的脸色,只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想不通。
明明之前薛襄理和珍珍偷情,还拿了薛太太的戒指去讨好小情人,怎么如今瞧着,这个薛太太倒是对薛襄理情深义重的样子?
但此刻并不是她思考人家夫妻关系的时候,看着薛襄理抖动的眼皮,顾行歌开口说道,“昨夜我发现了一些与案子有关的事情,需要询问一下薛先生,既然薛先生已经‘药到病除’,那就和我走一趟吧。”
直接说让薛襄理去接受调查只怕是不行,毕竟她没有任何证据,但让他配合调查问询的说法,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顾探长你有没有心!”然而即使顾行歌放软了语气,用了委婉的说法,还是让薛太太怒不可遏地大斥道,“你没看到他现在这么虚弱吗?到底是什么了不得事情,让你不顾百姓的身体健康,非要立刻就带他去审问啊!”
“顾探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胡大也见缝插针地贬低嘲讽着顾行歌,“就算需要问询一些事情,也不必将人带走了,尤其薛先生情况又如此特殊,你完全可以去薛家询问嘛!”
“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情,今天我都是不可能让你带走敬宾的!”见胡大站到了自己这边,薛太太愈发的硬气起来,分毫不让地瞪着顾行歌。
“薛先生如今的状况确实不宜劳累。”金龛灵道的人听到他们的争执,也放下了手里收拾法坛的动作,转头看向顾行歌,状似苦口婆心地劝道,“虽然我们将薛先生身体内的邪祟驱散了,但他毕竟沾染过这害人的东西,如今只怕比大病初愈的人还要虚弱一些,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这位探长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妨再往后等等吧。”
听到金龛灵道的修士都如此说了,周围的百姓也都不赞同地看着顾行歌。
“就是啊,人家都站不稳了,还要带走,警署的人都这么狠心的吗?”
“又不是犯人,怎么还能说带走就带走,警署的人办事这么没有章程吗?”
虽然这些民众们平时都很惧怕带着大檐帽的警察,但今天人多,都说法不责众,他们隐在人群里倒是毫无顾忌了。而且现场又有另外的警察持反对意见,所以他们的胆子也就更大了一些,有些甚至直接对着顾行歌嚷嚷着讨要说法。
嗡嗡嗡的声音扰得本就气不顺的顾行歌更是气怒,可她又无法去责怪那些被挑拨的百姓,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胡大和那些金龛灵道的人。
而就在众人将顾行歌围在中间议论纷纷之际,人群中间忽然走出来了三个顾行歌颇为熟悉的行脚僧。
双手合十在胸前,三人对着顾行歌略略颔首,“顾探长有礼。”
对于这三个下跪帮自己解围的行脚僧,顾行歌记忆深刻,见到他们出现,连忙回了一礼,“三位大师怎么来了?”
“我等来此化缘,却见顾探长又与金龛灵道相对,心有担忧,故来一看。”他们方才在人群外面听到了议论,见众人都在跟着金龛灵道指责顾行歌,担心她势单力薄,便想要过来帮忙。
站在顾行歌身前,行脚僧看着依旧不满不忿的群众们,唱了一声号,随后说道:“金龛灵道狡猾多端,惯会怂恿世人,诸位可切莫不要被他们蒙蔽了。反而是顾探长为庆城侦破了许多奇案,大家理应配合她的工作才是。”
顾行歌闻言一喜之后又是一顿,虽然她很感谢几位行脚僧仗义执言,但如今这个情形,若是没有证据证明金龛灵道的真面目,只怕反而是他们会受到百姓的冲击。
“多谢大师替我说话。”顾行歌想着,便开口想要拦下几位行脚僧继续出言。
但他们却没有理解顾行歌的好意,反而语气郑重地继续说道:“顾探长不必客气,我等虽是方外人,但也见不得他们金龛灵道频繁作恶。”
不出顾行歌所料,一旁的群众听到这儿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你个老秃驴你胡说什么呢?金龛灵道怎么就狡猾了?又作什么恶了?”
“是啊,我们都亲眼看见的,他们刚刚才救了人好不好噻?”一个肌肉虬劲的壮汉上前一步,嗤声喊道。
三个行脚僧来得有些晚,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如今见周围的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还颇有些疑惑。
毕竟之前金龛灵道强迫商户请神,在民间的名声可算不得好,怎么今日竟如此受拥护?
“他们金龛灵道本就是歪魔邪道,一贯为私谋利不择手段,施主可要心明眼亮啊。”即使如此,一心向善的行脚僧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希望能让这些被蒙骗的人醒悟过来。
然而,不知是不是有心人在其中挑拨,百姓们闻言都流露出了几分愤愤不平。
“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了,我们亲眼看到金龛灵道的修士救了人,反而是这个顾什么的探长不顾人家身体虚弱,要强行将人带走。好谁坏,我们亲眼所见,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对啊,而且这个顾探长的搭档可是宗烨,那可是最近死人案的嫌疑人,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丘之貉,这个顾探长说不定也是个杀人犯嘞。你还帮她说话,你们别是一伙的吧!”
金龛灵道的人也在一旁架秧子,“上次顾探长便阻拦过我们道中行事,今日又为难我等好不容易才救下之人,敢问顾探长可是对我们金龛灵道有什么意见不成?”
听到这话,一旁的群众更是民怨沸腾,步步逼近顾行歌。
对于现在的情况,顾行歌一筹莫展,前后左右都被群众包围,竟是连离开都没有办法,只能眉头紧皱地站在原地。
“让开让开……”一道熟悉的粗犷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是顾宏远亲兵队的队长大声喝道。
就在眼看着大家要挤到顾行歌身边动手时,一队穿着军装的人快速分开人群,隔出了一条通道。随即顾宏远便顺着这条通道,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顾行歌面前,“堂堂警署探长,竟被人堵在这不能离开,顾行歌,你可真有出息。”
父亲带着几分玩笑的话语却让顾行歌垂下头,心里有些沮丧。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步,而且还让顾宏远看了个正着,虽然他父亲没有责怪的意思,但顾行歌还是有些不好受。
“行了,跟我回去吧。”顾宏远垂眸看着顾行歌的头顶,眼睛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随后开口道。
有顾宏远的亲兵开路,顾行歌自然可以安心离去,但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和顾宏远走,反而是看向一旁的薛襄理,“我要带他回去配合调查。”
“你以为你带走他就能查到真相吗?”顾宏远却没有同意,反而冷冷地说,“好了,不要胡闹了,和我回去。”
“就算还不能查到真相,但他也知道很多重要的线索!”顾行歌猛地抬头看向顾宏远,“是很重要的人证!”
默默看着自己的女儿,片刻后,顾宏远才开口:“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太执着了。”
“爹,你什么意思?”顾行歌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宏远。
父亲一向是教她勇往直前永不言弃的人,今天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他这是在暗示自己退缩吗?
顾行歌不愿相信。
父女俩无声对视,最终还是顾宏远略胜一筹。
顾行歌没有带走薛襄理,而是被顾宏远带回了家。
***
顾家二楼书房。
顾宏远坐在书桌后,看着垂头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手指咚咚地扣了扣桌案,“说说,都查出了什么?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正满心悲愤的顾行歌猛地抬起头看向顾宏远。
以她对她爹的了解,这句话显然是相信了昨晚她说的事情,想要帮她调查真相的意思!
心中一动,她正忧愁因为王耀德的缘故,警署里不知道还有谁是可以相信的时候,她爹居然站了出来,表示想要帮她,这怎么能不让她激动?
于是,顾行歌便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最开始是在宗烨蜜饯铺子里出现了一个活死人……”
将阮太太的奇怪和活死人的诡异一一描述出来,顾行歌讲完有些口渴,便去倒了一杯水,回来时就顾宏远淡淡发问,“活死人最初出现,是想要攻击谁?”
顾行歌被问得一愣,仔细回想了一番,才笃定地开口:“是阮太太。”
略略颔首,顾宏远耷下眼皮,遮住了眸子里的神色。
“阮太太……”一声轻飘飘地唤从顾宏远口中溢出,似乎是在感慨什么。
只是顾行歌没有发现父亲的异样,反而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之后我在调查阮太太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和薛襄理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且薛襄理家还有一个诡异的地洞。”
说到这儿,顾行歌顿了顿,想着怎么描述地洞里的那些图腾和符号,最终决定不为难自己,还是等会拿了纸笔,画出来比较容易。因此,顾行歌就暂时收住了这条线,又继续往下说,“之后就是陈正道被害,城里又出现了几例和他一样的受害者,他们就冤枉是宗烨下毒,将他关了起来。”
撇了撇嘴,顾行歌在顾宏远若有所思的视线中又继续道:“昨晚我和宗烨在那个地穴里发现了很多金龛灵道的人,还有许多活死人。”
将地穴里的所见所闻一一说出来后,顾行歌愤怒地握了握拳,“他们这些人竟然丧心病狂地在拿活死人做实验!”
“做实验?在做什么实验?”顾宏远猛地抬头,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牢牢地注视在顾行歌身上,不知是在期待她说出些什么,还是不愿她说出些什么。
被如此锋锐的目光摄住,顾行歌心头忽然一紧,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突然将顾宏远的声音,和昨夜在地穴中听到的那个幕后之人的声音联系到了一起……
张了张嘴,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谬,但顾行歌不知为何,却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她只轻轻应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实验,不过不管他们在做什么,用人体做实验就是最罪大恶极惨无人道的行为,所以我一定要抓住他们,将他们绳之以法!”
话落,顾行歌默默垂下了头,避开了顾宏远的视线,而后又想了想,到底没有继续将宗烨师父的事情,以及自己在薛襄理家地洞发现的图腾和符号告诉顾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