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监牢之中光线黯淡,偶尔会传来一两声犯人制造出的声响,或是敲门,或是摔盆。而每到这时,便有看守的狱警不耐烦地上前隔着小窗呵斥两句。
听着身后的声响,顾行歌单手叉腰,和给她带路的那个警员站在两个守卫面前,四目相对却无人出声。
两个守卫在认真执勤,而顾行歌却是在发呆。
宗烨和顾月白在里面会说些什么?顾月白的情况如何?
果然她还是应该进去的,不应该在这里干等着。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顾月白这个表哥,所以只能退缩,让宗烨一个人承担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慢,顾行歌等得焦心,有些站不住后,便在门前踱着步子。期间她无数次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焦急地等待着宗烨的出现。
不知道等了多久,顾行歌终于听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动静。
门在被推开。
然而,除了开门的吱嘎声,门内的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不禁让顾行歌心中一紧。
顾月白的神秘手段,一直让顾行歌心里有着极大的压力。所以她虽然信任宗烨,但还是会担心他会不会出事。
眼下听到门响,虽然明白可能性不大,但顾行歌还是会担心出来的人不是宗烨,而是顾月白。
这扇门由精铁所浇灌,十分厚重,一个人并不能完全打开,所以顾行歌只能看到门被拉开一个微小的缝隙,却看不到门内的人。
深深吐出一口气,顾行歌沉着地上前用力推门,和门内的人配合着一内一外,一推一拉地合力打开了这扇铁门。
终于,门内露出了宗烨淡然的面孔。
“怎么样?”看着宗烨走出来,顾行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而后仰头问道,“没事吧?”
“没事。”宗烨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看了一眼顾行歌就收回了目光,并没有与她对视。
只是顾行歌并没有察觉,她见到宗烨安然无恙地出来,轻轻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顾月白已经被控制住,但一想到扶娄秘术的神奇之处,顾行歌还是难免会有些担心宗烨的安危。
眼下见宗烨如常,顾行歌才放下心,顿了顿,她才又询问起顾月白的状态。
“他怎么样?”顾行歌心情有些复杂地开口。
她既有些关心顾月白的情况,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走到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她是警署探长,而顾月白却是一个手染罪恶,而且对她有了异样感情的犯人……
似乎是被顾月白的那些乌糟糟的话影响了情绪,宗烨闻言微微一滞,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开口答道:“他也还好,和之前一样。”
一听这话,顾行歌便没有了继续问下去的想法。
和之前一样,就是依旧毫无悔过之心了……
摇了摇头,顾行歌不得不承认,她的表哥顾月白已经彻底变了,变得完全陌生,再不是他印象里那个温柔体贴的哥哥。
顾行歌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反而是一旁的宗烨转过身,看向带路的警员说道:“你们一定要完全按照之前的交代行事,绝对不能让这里面的人出现任何问题。”
“放心吧宗探长,”警员信誓旦旦地做着保证,“他一直带着头罩,况且上面都交待过了,送饭的时候,我们是绝对不会走进光亮之中的!”
“绝对不能被他看到你们的脸,你们的眼睛!”顾行歌听到两人的对话,也跟着叮嘱了一句。
“放心,”警员拍了拍胸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见状,顾行歌和宗烨没有再多言,只是随着带路的警员又原路返回,离开了这所监狱。
回到车上,顾行歌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扶娄秘术实在是太过诡异,不了解的人简直是防不胜防。”
“不用担心,”宗烨安抚地说,“我们做了双重保障,不会出事的。”
点了点头,顾行歌拨着手指低声道:“关押他的地方没有光线,他看不到其他人的眼睛,自然就施展不了扶娄秘术,这些天也的确没有出事,想来这些应该是有用的。”
“放心吧,”宗烨道,“而且明天他就要行刑了,只剩一天时间,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神色微微一顿,顾行歌语气有些唏嘘,“是啊,明天他就要行刑了……”
撇头看向顾行歌,宗烨语气莫名:“你……会有不忍吗?”
仿佛是在担心顾行歌会对顾月白有什么不舍,宗烨故作不在意地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后,顾行歌摇了摇头,“他是罪有应得,我不能因为之前的感情,就对他有所包庇,但是……”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顾行歌又不是多么冷血的人,想到他要被处以死刑,还是自己亲手促成的,自然会心里不舒服。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爹说要送我一件新玩具,但却忘记了,我很难过,是表哥为了安慰我,带我走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顾行歌轻声一叹,“他对我真的很好。”
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顾行歌又苦笑着继续说:“我爹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是表哥安慰我,说他以后绝对不会欺骗我,可结果呢?”
神色黯然,顾行歌勉强扯了扯嘴角,仿佛自嘲一样地说:“结果他骗了我这么多,这么久……这些年他藏得太深了,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发现,他居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虽然我们曾有兄妹之情,但他害了许多人也是真的,珍珍、冯青梅,还有其他被害的女孩子,她们都是无辜的。”垂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顾行歌眼里微微有些湿润,她吸了吸气,又道,“而他,自然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哪怕这个代价是他的生命。”
话落,顾行歌又叹息一声,抬头看向宗烨,“之前王耀德还问我,要不要来看他行刑……”
又一桩大案在顾行歌手中终结,王耀德高兴得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她和凶手的关系,十分雀跃地邀请她一同来观刑。但顾行歌却很是犹豫,至今都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来现场送顾月白最后一程。
“你怎么想?”宗烨察觉到了顾行歌的沉默,思忖着开口问道。
摇了摇头,顾行歌苦笑一声,“我不知道。”说着,她转头看向宗烨,想要询得一个注意,“你说呢,我该不该来?”
宗烨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顾行歌的话,反而伸手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掌。
掌心贴在掌背上,温热的触感让顾行歌一愣。
“不管你怎么走,我都会支持你的。”宗烨偏过头,微微垂眸看着顾行歌,十分认真地说道。
耳根微微发红,顾行歌没想到宗烨居然会有如此举动。
但手上的温度和力道,却很好的抚平了她心里的犹疑和难过,给了她无比坚定的信心。
“那明天你再陪我来一次吧。”顾行歌说,“我来送他最后一程。”
“好。”宗烨颔首,应声而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到这话,顾行歌仰首看着身边的宗烨,抿开唇角,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
翌日清晨,庆城监狱。
带着大檐帽的警员如昨天一样等在监狱大门外,看到熟悉的黑色的汽车驶来后,他连忙上前去为顾行歌打开车门。
看到昨天那个给自己和宗烨带路的警员迎了上来,顾行歌略略颔首示意,便转头看向从另一个车门走下来的宗烨。
宗烨神色冷淡,眼帘微垂,并没有去看顾行歌,只是很快走到了她的身边,沉声说了一句,“进去吧。”
依旧是两个守卫合力,将铁门拉开了一道缝隙,三个人又一次一前两后地走了进去。
走过空旷的一片场地,来到那一排排不规则的房屋前,但这回三人却没有走进监牢内,而是由引路的警员带着来到了监狱最中心的一处空地——刑场。
一片沙土地中,前前后后围绕着近二十个守卫警员,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枪,目不转睛地盯着空地中心的顾月白,对他进行着严防死守。
郎朗天光之下,他的头上带着垂到肩膀的黑色布罩,脖子上套着枷锁,手脚上也锁着满是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的一头则是一根插进了地里的铁柱,将他牢牢地栓在了这片空地上,无法离开分毫。
此时顾月白整个人像是一颗垂暮的大树,苟延残喘却竭力地挺拔着。他扬着头,笔直地站在众人视线的中心,仿佛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大导演,正在登台宣传自己的新电影一般骄傲且自如,而不是一个即将赴死的囚徒。
他的身前站着一排五个架着手枪的警员,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决然地扣下扳机,对顾月白这个死刑犯进行枪决。
顾行歌和宗烨到来后,署长王耀德也施施然地从一旁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和顾行歌假意寒暄了几句。
“顾探长来啦,马上就要行刑了,你看,还有什么要安排的吗?”王耀德显然对于姗姗来迟的顾行歌有着不满,因此语气便有些阴阳怪气,“犯人毕竟还是你的表哥,你要不要和他再说几句话啊?”
呵呵一笑,王耀德叉着腰睨着顾行歌,“您可是咱们警署的大功臣,这点时间还是能为你通融的。”
“如果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那到时间就开始吧。”顾行歌看了一眼王耀德,丝毫没有和他打嘴仗的兴趣,只是目色沉沉地望着顾月白。
而就在顾行歌敷衍着王耀德的时候,宗烨则是绕着整个场地巡视了一圈,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后,才回到顾行歌身边点了点头。
感觉着胸腔里心脏急促的跳动,顾行歌不知为何总有些隐隐的担心,她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的配枪握在手里,而后又从身边的警员那里,取来了一把枪。
“这个给你,你拿好。”不知为何,顾行歌莫名有些担心等下会出现意外,所以把枪递给了宗烨,并且嘱咐道,“注意安全。”
接过顾行歌递来的手枪,宗烨面上没有任何波澜,手指却微微一颤,他握着枪,缓缓转身看向顾月白,半晌后才出声应了一句,“好,我会的。”
一切准备停当,日头也渐渐升到正当空的位置,王耀德看了一眼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顾行歌,暗自冷哼了一声,然后才看向刑场之中。
“犯人顾月白,残杀妇女八人,罪大恶极,判处死刑,现在行刑!”王耀德声音洪亮,仿佛是特意为了耀武扬威。
架着枪的行刑队听到这一声今下,纷纷抬起手中的枪,瞄准不远处的顾月白。
紧接着只听五枪同时射出,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嘭!
顾行歌循着声音看向刑场中央……
枪响之后,顾月白却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在他手脚的铁链却已经炸裂开来……
只见那五枪打向顾月白的子弹,竟然不偏不倚,全都打在了铁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