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城城郊,四野渺无人烟的空旷场地之中,坐落着一座磅礴坚固的建筑,红砖垒成的高墙矗立,墙头是带着尖锐毛刺的铁网,冰冷又强硬地将墙里墙外的世界拦出一道分明的界线。
鬼蜮囹圄一般的森严压抑,震慑一方,无人敢随意接近。
此刻,森森高墙之下,一扇巨大且厚重的铁门前,两个带着大檐帽的警员正候立在此。
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警员焦急地踱着步子,一边走,还一边向着远处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另一个人则悠闲地靠在砖墙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十分困顿的模样。
“留神噻,”踱步的警员见状停下动作,不耐烦地开口,“赶紧打起精神,小心等下来人来咯,瞧见你这副德性,有你好看的!”
“人不是还没来吗?”打哈欠的警员依言站直了身子,嘴里却不服气地嘟囔着。
“没来你也得小心点!要来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咱们可得罪不起,万一出了岔子,你这身皮就别想穿了!”
这警员的话音刚一落下,便有汽车驶来时的嗡鸣声传入耳中,他心中一紧,顾不得再多说什么,便快速转过身,恭敬地迎上前去。
车子在铁门前不远处停下,两个小跑上前的警员,一左一右地打开后座的两扇车门,随即一男一女先后走下车来,目光炯然地望着眼前高耸的砖墙。
“您二位可终于到了。”浓眉大眼的警员谄笑着,微微躬起身子,伸出手指引道,“您二位随我来,人在里面等着呢。”
来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应声,而后便跟在警员身后,走到了那扇厚重的铁门前。
警员出示了证件,又和两个背着枪的守卫点头示意后,两个守卫才转身握住硕大的门把手,一同用力拉开了铁门,露出了一道只供两人并排通行的缝隙。
带路的警员侧身站在门边,抬手敲了敲铁门,发出两声咚咚的闷响,声音连绵,直震入耳。
待这沉闷的声音散去后,警员挂着存了几分讨好的笑容去说,“咱们庆城监狱的这扇门可是出了名的,精铁浇灌,不知有多沉,要想完全推开,得好几个壮汉一起使力才行!”
隐晦地解释了一下为何没有将门全部打开的原因后,警员又伸出手邀请道:“我带您二位进去。”
一前两后的三个人刚刚通过铁门,便听咚的一声,几人身后厚重的铁门又被沉沉地关上了。
走进门内,入眼的是一片毫无遮挡的空旷空间,再往前则是一排排不规则的石头砌成的房屋,每栋屋子前还有背着长枪的警员在巡逻守卫,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引路的警员带着身后的一男一女向着房屋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热情地介绍道:“咱们这个监狱专门是关押重刑犯的,里面的犯人刑期都是十年起步,平时也很少有人会来。”
灰突突的几幢房子大喇喇地立在空旷的场地正中,要比普通的房屋更加矮小,窗户也稀稀拉拉的只有几扇,周围一片阒寂,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气氛十分压抑。
在这里,仿佛连天都蒙上了一层阴翳,灰蒙蒙的,让人喘不上气。
指路的警员却显然已经十分习惯了这里的情形,他面色如常地指着最前排的两幢房屋说道:“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有期徒刑,有抢劫犯,也有故意纵火、伤人的暴徒。”
说着,他又带着两人向后面的房子走去,“这栋是关押一些重刑犯的,像是强奸、拐卖以及故意杀人未遂这种恶性犯罪,会被关在这儿,大都是二十年以上的刑期。”
越过这幢明显比之前两幢房子守卫更多的房屋,警员便带着两人走到了最后一栋房子前,“这里面就全都是死刑犯了。”
警员和门口的守卫出示了证件后,亲手打开了挂着锁头的链子,推开门,“这里关押的犯人是最少的,但守卫却是咱们整个庆城监狱最森严的。”
门扇开启,一束光投进室内,让人可以看清屋子里漂浮的灰尘,而抬步入内时,则可以嗅到一股说不清的混浊味道,愈发给人以压抑的感觉。
第一次进到监牢的两人步子一顿,须臾后才跟着引路的警员向深处走去。
一路行去,只见路两边分别有着一排狭小的监牢,每一间监牢只有门上有着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后面则是一双双或是戒备,或是死气沉沉的眼睛。
警员引路的同时不忘关注身后一男一女的状态,见他们带着几分好奇去看窗户后的人,便开口说道:“别看这些人现在都老老实实的,其实之前一个个都是罪大恶极的人。”
走到一间窗户后没有眼睛的牢房前,警员指了指,“前段时间那个杀了一家七口的杀人魔尹智雄,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人就在这里面关着呢,下个月就要被处以死刑了。”
说着,他又抬了抬下巴颏,示意二人去看前面的一间牢房,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说道:“这里面关着的是郭巨,就是那个虐杀了十几个女童的变态!”
听着警员的话,跟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神色冷冽,但却依旧没有开口。
警员也没打算和两人聊天,只是带着他们继续向里面走去,直到走到蜿蜒的通道尽头,一扇和监狱大门如出一辙的厚重铁门前才又开口。
“您二位要见的人就在这里面。”警员站定脚步,转头和身后的人说道,“署长特意交代过,要严加看守,不能让他见到旁人。”
闻言,这一男一女将视线放到铁门前,随即便和两对犀利的目光相触。
那是两个背脊挺立,眼中精光四射,一看就是精英的守卫。
他们没有丝毫松懈地看守在门前,看到警员带着两个人接近这里,纷纷投来了警惕的目光。
拿出自己的证件,警员又回头看向二人,“您二位得出示一下证件,和上面批的探视文件……”
将准备好的证件和资料递过去,这一对男女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铁门,仿佛已经透过厚重的门,看到了被关在里面的人。
对面的守卫接过证件,一页页翻过去,仔细核对着,而后又用证件上的黑白照片认真比对了眼前的两人,审视无异后,这才侧身,无声地让开了门前的位置。
将证件又递还给了一旁的一男一女,警员客气地说道:“顾探长,宗先生,可以了,您二位可以进去了。”
原来此番前来探视的人,正是顾行歌与宗烨二人。
闻言,两人都没有上前开门的意思,依旧无声地站在原地。
几息后,顾行歌才转头看向领路的警员,开口询问道:“里面的人,没有出问题吧?”
“您放心,绝对没有问题,从他送来关在里面后,这门除了送饭,就没打开过,所以人是绝对跑不了的。”警员拍着胸脯保证完,又补充道,“而且咱们这个监狱本来就是关押重刑犯的,建造之初就是按照八卦的方位来修建的。您进来时也看到了,这里视线开阔,绝对没有任何死角,只要有人越狱,就一定会被发现。而且咱们的看守一向严格,明岗暗哨那是十二个时辰轮流无休地值班,进来的人就是插翅也难逃啊。”
顾行歌听了警员的话微一点头,稍稍放了心。
“这里面也都是按照顾探长您之前的吩咐安排布置的,”警员说着,又转眸去看顾行歌,“绝对万无一失。”
因着上面递的口信便是顾探长要来视察 “天火降罚”一案的凶手,是以警员话落,便侧过身子一扬手臂,恭谨地邀请道,“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然而听到警员的话,顾行歌却有些迟疑。
一旁沉默的宗烨看她停在了门前没有动作,明白她心情的复杂,便主动开口:“我进去,你在这儿等我就好。”
猛地抬头看向一旁的宗烨,顾行歌一双凤眼里写满了关切。
宗烨微微一笑,看出了顾行歌的担忧,温声安抚道:“放心,我没问题。”
犹豫地点了点头,顾行歌便看着宗烨和一个守卫合力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仅有的一线光芒也消失殆尽,宗烨眼前一片漆黑。
好在方才开门时借着外面的光,宗烨已经将这里的情形看在了眼里,因此并没有因为黑暗而无措。
迈着稳当的步子上前,宗烨知道,他身前不远处是一个铁笼,而他要找的人就在铁笼里。
庆城监狱虽然守卫森严,刑罚也颇为严苛,但对待犯人却从不虐待,只会按照法律让他们承受应得的惩罚。所以铁笼关押,这种有损人格的行为是从未有过的。
这种前所未有的行为,完全是因为这里关押的犯人着实远非寻常。
脚步声在阒寂的牢房中一声声响起,随着宗烨的接近,铁笼之上的房顶倏地投下一束光,将整个笼子照亮。
这唯一的一束光,明亮极了,与暗无天日的牢笼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
宗烨因为这束光的出现顿了顿脚步,抬眼看去。
那明亮的铁笼好似瞬间就成为了黑暗中的一豆烛火,引诱着飞蛾接近。
但也只有铁笼的范围有了光,其他的地方依旧满是黑暗。
“是,你吗?”笼子里一个头上带着黑色布罩的人,听到了脚步声后,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宗烨?”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语气中却满是肯定。
宗烨看着出声的人,脚步一顿,站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前,没有踏入光中。
“顾月白。”他冷然吐声。
虽然手脚都被铁链捆绑着,但顾月白此时的姿势却十分闲适,他曲着腿靠坐在铁笼边,丝毫没有阶下囚以及将死之人的恐惧,反而十分轻松的样子。
“我猜到了你会来。”顾月白转了转身子,铁链随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没有等宗烨应声,顾月白又紧接着说道:“他和我提起过你。”
心中一紧,隐在黑暗中的宗烨看着光束底下的顾月白,呼吸微微有些加快。
“他夸你聪明,说你是他最优秀的弟子。”顾月白呵呵一笑,仿佛熟人叙旧一般,调侃着宗烨,“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师兄?”
“宗师兄,看来师父说得没错,你果然优秀,优秀到能够亲手把把自己的师弟抓住。”顾月白喟叹一声,随即又桀桀而笑,扶着笼子的栏杆站起身,身子随着笑声有些些微的颤抖,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你这算不算是,欺师灭祖啊?”
“他不是我师父,”宗烨眸子里冷意森然,语气也冰凉一片,“你也不是我师弟。”
顿了顿,他又继续沉声说道,“你和他果然是一类人。”
“哈哈哈哈哈我和他是一类人?”仰天大笑一声,又倏地收住笑声,顾月白抓着栏杆,语调诡谲地说,“那你呢?我的好师兄?你不承认,那些事情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吗?”
察觉出顾月白的不正常,宗烨微微一顿,没有再和他纠缠于师兄弟的话题,而是冷声问道:“他在哪里?”
“师父?你好久没有见过师父了吧?是不是想他了?”顾月白说着把带着黑色布罩的头往栏杆的缝隙里挤,挤出了一个面部轮廓后,他又阴森森地说,“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啊,师父还不想见到你。”
“你知道他在哪儿?”宗烨问。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会说,尤其是不会告诉你!”顾月白满脸得意之色。
闻言宗烨神色微凝,他没想到顾月白即使已经有些病态得不正常了,但依旧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宗师兄,我表妹的唇,软吗?”就在宗烨思索着该如何问出那个人的下落时,突然听到顾月白如此问道。
心脏跳动仿佛漏了一拍,宗烨听到这句话,隐在黑暗中的耳朵瞬间一片红。
“你们那一吻,可谓是轰动全城啊……”顾月白扬着头,抓着栏杆的两只手骨节泛白,一看就是十分用力的样子,“你们在一起了是吗?”
顾月白拼命想要接近黑暗中的宗烨,却被栏杆阻拦,只能一声声尖锐地质问着:“她身上的皮肤是不是和脸蛋一样白一样滑?你是不是已经摸过了?”
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顾月白整个人都陷入疯魔一般,一句句都在问着变态的问题。
听到这些话,宗烨神色一凛,不自觉上前一步,站进了光里,“闭嘴!”
望着眼前的人,宗烨情绪有些波动,但他还是努力压制着,“这就是你对她的喜欢吗?满嘴污言秽语,如此不尊重她,你根本不配喜欢她!”
宗烨定睛注视着顾月白,“她是人,不是你的所有物。”
“她早晚会是我的!”顾月白呵呵一笑,满嘴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会和我一起离开,她会穿上我亲手为她制作的裙子,清透的薄纱覆盖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我只要轻轻一拨,纱裙就会从她的肩膀滑落,滑过她纤细的手臂,柔软的胸……”
“闭嘴!”被笼子里的人满嘴不堪入耳的话刺激到,宗烨大喝一声,止住了他接下来的污言浊语。
目光冷冽地最后看了一眼顾月白,宗烨平息了略微粗重的喘息后,又冷冷扔下一句:“你马上就要死了,以后和她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话落,便猛地转身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