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秦晚晚目呲欲裂,下一瞬被吞魔林。
像逆流的强风,被吞入的一瞬,五感重回,枷锁已失,她重重落到地上,目眩头晕!
而后想也没想,转身就向后爬,爬起一步就改为跑,眼前仍不清,身上针扎似的密集的痛,像跑在针林里,像踩在利刃上,她痛闷一声,踉跄,倒在地上。
密匝的痛意,她一下弓起了身,但仍记得,“出去……”要出去……
她不能待在这地方……
那人,那人……云休厌,休厌……
抬起的手,五指成爪,用力抓在前方深暗的泥地,她匍匐艰难爬,但眼前……
模糊的眼前,她看也不清,浓重的瘴泽,粗壮的枝干,鬼影般的藤蔓,密密麻麻,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她伏在此间,像巨林中的一蚁,而眼前,哪里还有来时的路,无边无界……
路……“路呢……”
她嘶哑,喃喃,“路……”
消失了。
来时的路,不见了。
她伏在泥地,漫天泽瘴里,眼前都是他的样子,他冷漠无情的眼,对他的亲父,毫不迟疑的杀气,她目呲欲裂,“不可,你……不可……”
弑父杀亲,你……
何容于世,你……
*
云正天徐徐闭上眼。
终于,要结束了。
他眼前仿佛出现成碧的样子,他仿佛又回到那高院,晴日暖风,她坐在秋千上,脚下是漫开的花,秋千架轻摇,她的裙角像一只蝶……
他想留住那只蝶,却终究还是失去了她,她留下这个孩儿,为他取名休厌,要他不要厌他,他亦不曾,厌恶过这个孩儿。
他是她唯一的血脉啊。
他终究堕了魔,他按下云家所有人,令所有人不许议他,人人以为他怒恨,他却知道,他终究……会有这么一天。
碧儿的孩子,怎会……不像她?
但这个孩儿现在却要杀他,碧儿,会怪他的罢……
他闭上眼睛,但等待的杀机却没有来。
他睁开眼。
面前是魔气暴涨的儿子。
他已然被魔气漫身,这样浓重的魔气甚至让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目平静,静静的看着这个杀气裹挟的孩儿,“杀了为父吧。”他说。
“杀了为父,你会知为父的话何对,你为她弑父,她是你的灾殃。”
他的眼神已经不再年轻,此刻有着岁月累积的包容和平静。他等着他的儿子动手。
云休厌目里是极深的冷漠,但冷漠只是半,另一半汹涌的煞气,冷和煞在眼里交织,眼尾烧成血红。
那一滴鲜红凝在眼角,他凝着眼前的父亲,暴起的青筋在颈间在掌背,终究,那暴涨的魔气被沉压,眼里煞气被吞噬,他克住了滔天杀气。
云正天的平静被打破,“你……”
他没有死中逃生的欣喜,反看着他的儿子,“你怎……”
怎能克制?
魔血的煞气何难抵挡,他曾有领教,他竟……抵抗了住?
他惊讶,不解,难信。但魔气的确在消,煞气的确在散,而他的杀气仍存,却已被冷然所压。
“石兰。”
开口,声音极哑,像经受了极大的沉压之后,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漠。
无声里出现石兰的身形,他不曾看向他,“送,云家主归界。”
归剑修的界。
“是。”石兰躬身。
云正天却没有动,他看着儿子,“你,为何。”
为何不杀,为何能抵?
云休厌淡漠的目光望着他,眼尾的红依旧在,眼中已经在如常,他看着自己的生身父亲,他欲杀他时,他不曾惊,或也有惊,但不及此时。
“我不是母亲,”他心中没有悲凉,反而是愈深的平静,他说,“她亦非你。”
灾殃,么。
寒渊的心底一抹极缓的温,他应许了她。
应许她不对剑宗出手,亦许她,做个常人。
若这是灾殃,他认了。
回身,他不再看这个苍老的男人。
“厌儿——”
云正天蓦然回神,“你错了!”
“你以为这样便能证明什么?不……忍得一时,你难道忍得一世?!不能的……不可能的!”
“家主。”石兰上前,制了他的身。
他仍奋力向着那方,向着那给背影,“杀了我!为父为你好!她会害你!她会害了你——”
“你寻云容,去寻云容,她是命定之人,她是你相和之人……”
声音戛然而无,石兰将人带了离。
云休厌在原地,忽有一阵倦意。
或云家主不知,他其实很小便知,父亲并不爱他。
或亦有看重,但他看着他的时候,每每像看另一个人。
再大一些,他知道那是早逝的母亲。
父亲至此,仍爱的只有母亲,他是母亲血脉的延续,所以他看重,他入魔,他无有悲伤,反而隐有欣慰。便如此刻,他宁可死在他的手下,因他像母亲,因他,如母亲,为魔血所控。
突来的疲意。
这个世上只将他看作常人的,恐怕,只她了。
他低眸,看到腕间一抹彩色,心中疲意徐徐拨开。
那黑色的布面,红痕显示终点正是此,但制造这物之人却不是云正天。
云休厌在见过他之后便知道了,他其后另有他人,或,有人将他也算计了进去。
石兰很快将人送走,同时云正天的一举一动此后都会落入他们眼中,他回来便见自家尊主立身原地,眉间煞气已退,然气息越愈发让人……
他躬身行过,越发恭谨的禀了云正天行后之事,他却只是点一下头,提步便欲回尊主府,行前问一句她在如何。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石兰赶忙捻金蝶,这一捻之下……
金蝶却陡然生变,从金色变成赤红,仿佛被灼烧一般陡然化为灰烬,石兰眼神一变,“不好!”
出事了!
话落,交境已无云休厌身影,他已然运法,石兰哪里敢耽误,一面与府中相联,一面速速跟上,心中祈祷,万不要是那一位之事……就算,就算是她的事,也千万不要……是性命相关的大事,不然,不然……
尊主府,此刻已乱成一团。
“找到没?”
“结界呢!结界损在哪?”
“赤豹,赤豹可能寻到?十二!十二也已不见!”
一切的一切,不过一个时辰。
最初,是秦晚晚在小书房见了陈折芳。
其后陈折芳离去,秦小姐在小书房闭门。
闭门之时无人敢扰,再之后,府中暗卫最先觉出有异,似乎是府中魔气有所燥乱,其后便有人发现,燥乱正是从小书房,也就是那位小姐的所在传来!
情况陡变,所有人不敢耽搁,立即往小书房,却发现房里魔气大涌,下一瞬,秦晚晚破窗而出!
她的身上魔气缠绕,那暴涨的魔气竟令所有人骇了一骇,便是这一息,她再无踪影,与她一同消失的,还有紧随追去的侍从十二……
暗卫魔修立刻出动,但仍晚了一步,不止尊主府,便是不落城也无了她们踪迹,只有尊主府的结界,能察出细微被损迹象,其余在主城中,城中魔修也只觉城主府异样魔气,但都都觉是尊主寻常练功,无有过多关注。
仿佛一息间,那女人就没了影踪!
府里找寻到现在,派出去的暗卫已经从城中分散,向着四面八方迅疾而去,所有人急切中惶惶,若……
若那女人出了事,他们不敢想象,他们必无法承受尊主怒火,谁都知道尊主对那女子……
府中暗卫首领已与石兰相联,他们已知尊主那厢已得到消息,但,“怎么样了!”首领怒声。
“回大人,无……无有影踪!”
回禀之人神色惊然。
那首领神色愈凛,正此刻,又一暗卫归,却是道发现了十二,城外东南方发现了十二!
“重伤,不醒!”
那暗卫声落,首领已然飞身,黑影掠空,不过几息到达十二重伤之地。
泽气浓重,此处荒无人至,只有飞沙和一大片横扫的魔气击过的痕迹,所过之处,焦土一片,十二正在那焦土之中。
血色模糊,惨烈伤情,所有人皆是一震,两人一同消失,现在找到的一个这般情形,怎么都不是个好迹象……
“疗伤!”首领凛声,现在最紧要的是问出秦晚晚去向,至于十二的命,她没能护得主子,死前唯一可用便是说出秦晚晚相关!
但令一下,众人只觉一道威压,而后所有人不觉跪伏,尊主……到了!
“尊主……”
所有人伏身在地,强烈的威压令他们难以抬头,无人看到尊主,但知他向那焦土,他近了重伤的十二。
石兰脸色难看,他一眼看出十二身上的伤是魔气所为,但在魔修界能将她伤成这般,那秦晚晚……
云休厌一袭黑袍,半张脸隐在阴影,无人敢看他面色,石兰只匆忙查探十二伤势,而后迅速取出一枚药让十二吞下。
这是效用极快的伤药,用在危机保命之时,能令魔修极快恢复神智,但药力过凶,往往用药的伤者很难熬住,会殒命在神智恢复的一息。
然此刻无人在意这些,只要十二说出秦晚晚去向,说出当时情形!
一粒药服下,她脸上迅速回缓,潮涌的魔气也像被按了暂停键,徐徐停住。
十二艰难睁眼,却失败了,血肉模糊的脸上,只有她微弱的声:“入……入魔……主子,入魔……”
话落,脸色急转,那徐徐停驻的魔气也骤然而动,刹那逆转,她顷刻没了声音。